忆凡生

  雄鹰翱翔、枯草荒凉，一湾冷水冽心肠。佛塔沧沧、舍利茫茫，生来自此扫灵窗。为父赎罪、甘愿受戒，备受冷眼又何妨。吃尽苦难、尝遍哀伤，从未怨恨爹与娘。挑水砍柴、洗衣蒸饭，夏暑冬寒不曾忘。虽生佛寺、佛不要我，石碑为朋星斗傍。

  “小僧元星，这就带着百念师叔祖与张施主前往祖师堂一观，后山陡峭难行十天半月也不见外人前来，未免有些物质匮乏，还望见谅”。说罢紧了紧身上破洞漏风的僧衣，憨笑着在前方带路。

  棉生低语问道“这小沙弥过的也忒惨了些吧，这么冷的天儿，穿的衣服还差点露屁股。头上的黑发也不给刮干净，一洼长一洼短的，看那被风一吹就能刮飞似的瘦弱身子，真是比女儿家还纤细”。

  百念和尚难得的拿出佛珠缓缓捻动道“他姓郭，元星并非他的法号而是他的名字。他也不是我灵蒲山灯杞寺的僧众，未曾受戒那头发自然是自己刮的。他在此是代父受罚为父赎罪，身世难言和你一样也是个可怜儿。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棉生听了百念和尚的话，不由感慨一声“那要犯下多大的错，才在这荒野无人的地儿受这等憋屈。吃不饱、穿不暖、不是僧、也非常人，天天日月为伴荒凉为友，连个说话的人儿都没有，不孤单寂寞冷吗，你们灯杞寺也忒狠心冷血了吧”。

  百念和尚摇头道“从没有人逼他如此，是他甘愿的。这孩子看起来单薄，内心倔强的很，是个好孩子，可惜可叹了他那身世”。

  灵蒲山后山跟灯杞寺那边的热闹完全不同，就好像踏入了史前世界般。孤孤冷冷的只有一座佛塔高悬，这就是祖师堂，存放历代灯杞寺高僧方丈舍利骨骸的圆寂之所。

  郭元星熟门熟路的开了佛塔小门，脱下了那双枯黄的草鞋，还用手扑腾了下脚底板与全身，想是不愿凡尘的污秽沾惹了这方净土。

  后面的张绵生和百念和尚有样学样，同样脱下鹿皮短靴和僧鞋，清理好身上的尘埃才进门入塔。

  佛塔一层有一三足铜鼎有一金身佛像，三足铜鼎铭文伍佰伍拾叁字《大光明经》正面烙印一卍佛大字，鼎内香火不绝烟雾云绕。金身佛像不是常见的我佛如来，而是‘定光佛’燃灯古佛的金身正相。

  郭元星从三足铜鼎里取三炷香，绕身三周使身上沾染佛香宁静，而后转身帮张绵生与百念和尚熏香沾身，去除红尘异味。

  三人敬佛礼佛拜佛一番后，登上佛塔二层。此层大多空旷，唯有四面小窗周边有佛咒绣帘而上，因为绣的字体微小加上年岁已久，也不知是哪本佛经著作。

  佛塔三层至七层都是历代灵蒲山灯杞寺的高僧方丈存放舍利骨灰的所在，白胡子老方丈让百念和尚思过，也就是要他在前辈尊长面前反省自身戒酒戒肉戒色，还原佛家真态。

  只不过理想是美好的，现实是骨感的。百念和尚敬倒是敬仰了一番，至于能否因此真心醒悟，那就是见仁见智暂不要抱太大希望为好。

  在佛塔七层通往八层的楼梯处，郭元星停了下来神色悲伤萎靡道“小僧给张施主和百念师叔祖准备斋饭去，方丈有言如二位想登顶一观，可”，说罢形色有些匆匆的下了佛塔。

  张绵生问道“百念大叔，楼上、楼上到底有什么。能让元星这般抗拒、这般慌乱”。百念和尚道“待你上去便知，佛塔共九层，一般僧众入塔只能至第七层，如无方丈法令，入第八层者大罪！会被戒律院挑断手筋脚筋废去全身内力驱逐出寺”。

  小道士棉生顿时惊慌道“那、那我还是不上去了吧，棉生大仇未报还要留着有用之身，可不能现在就被废武功”。

  百念和尚打断张绵生的话语道“不、你不一样，你是那个人的唯一徒儿。那个人也就是你师傅与我灯杞寺关系匪浅，塔顶那物于你有大好处，上去一观可免你五年苦修。你既被苏叶那人给盯上了，将来还要为全村报仇雪恨，力量是越强越好。我方丈深知你师傅可是个会惹祸患的性子，想来你这徒儿也不差多少，所以才允你入塔顶一观。要记得，上去之后的所见所闻，埋在心底不可与他人谈起，不然必生祸患！”。

  张绵生思绪片刻，郑重点头道“好的”。

  这灵蒲山灯杞寺后山青石佛塔第八层，其景象、内闻、寓意、往曾一幢幢一件件皆让张棉生触目惊心，哪怕多年后回想起来都难以忘怀瑕疵必现。

  青石佛塔第八层北、东、南三方皆有一文字镂空石窗，阳光或月光可透过文字镂空的缝隙照耀入塔，不知是谁这般鬼才设计，三扇文字镂空石窗分别为‘悟’‘缘’‘善’此时为正午时分，阳光猛烈三字的阴影投射在地竟刚好呈现在那盘坐身影的正前方。

  张绵生感觉浑身好似过电一般，不由的惊叫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皆因那盘坐身影太过离奇，那人浑身呈枣红色，穿戴一斑斓袈裟，双眼微眯看向那正西方墙上雕刻的一枚大字“悔！”。

  百念和尚低头道“此人乃我灯杞寺立寺以来唯一一尊肉身菩萨，圆寂后肉体不朽不烂。此人也是我灵蒲山灯杞寺方丈的唯一入室弟子，二十年前乃纵横江湖闻名遐迩的高僧侠士。此人也是郭元星的亲身父亲，那个让郭元星心甘情愿枯守后山的父亲。也是你师傅当年的至交好友，昑光僧苦善和尚”。

  棉生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好久后才磕磕巴巴道“他是那个外面露屁股郭元星的爹？是我师傅当年的至交好友？还是江湖闻名遐迩的高僧？昑光僧？现在还变成了肉身菩萨不腐不朽，百念大叔你有没有说错啊，这怎么比说书的还玄啊”。

  百念和尚叹道“真玄的贫僧还没说呢，看到了那个‘悔’字了嘛，知道为啥这昑光僧苦善和尚要在此坐化，圆寂后还终日面壁悔过，可不只是因为他娶妻生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