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红妆不如泥
艺福楼内，双方还在继续，不过双方却有一个鲜明对比，洛凡尘这里好整以暇，不疾不徐，而五名陆氏青年，其中四个都在缓缓揉着明显涨起的独自，或靠椅背，或爬服桌面，如同病痛缠身一般，哼哼唧唧。
这是被撑的。
只有那名摇扇青年还在继续，不过此时他也不如之前一般风度翩翩，握着筷子的右手在颤抖，美味珍馐就在眼前，却让他第一次觉得，这次过后，有八分戒饭的可能。
没听过活人让尿憋死，可现在自己却快撑死了，实实在在是被饭食撑得。
起先，五人还是有说有笑，每道菜上来摆在面前，几人分别夹起一点，放入口中，品评一番，还能引经据典的说上来历，偶尔还说一说几大菜系，有几分美食家的风范，对洛凡尘张嘴如鲸吞的粗鲁举动，极为不齿，可随着洛凡尘这里空盘空碗越摞越高，几人不免有点急了。
但多年养成的习惯，还是不能完全刨除细嚼慢咽，可速度确实提高了不少。
眼下双方都是同样高度的十摞空盘，但不论几人怎让追赶，洛凡尘永远都比他们要多出一个空盘，还是干干净净的空盘。
青年夹着一块色泽饱满，却在他现在看来与仇家无异的美味，迟迟放不进嘴里，而看着对面洛凡尘的微笑模样。
面目可憎！
青年不顾油腻，用自己锦缎衣袖擦了擦嘴角，暗暗发狠，将这东西几乎囫囵吞下，可紧接着胃里就是一阵翻涌，险些张口就要吐出来。
好不容易按下这种感觉，耳中却听得当一声脆响，洛凡尘那里又摆上了一个空碗。
“吃不下就别硬吃了，伤身。”洛凡尘出言劝道。
此言落在青年耳中，与挑衅无意，可他实在无法反驳，生怕张嘴不等说话，就要吐出些什么来。
暗暗反思，我这是鬼迷心窍了还是怎么？在州内向来横行无阻，就算有所顾忌，那也是先占三分理，怎地到了小镇上先是被店伙计拦住不说，起了冲突，还落得个跟匹夫赌斗，眼看要输的地步？
直接招呼人揍他们一顿多痛快啊？
在墨州谁敢跟我们陆氏炸毛？
而且，那姓温的说了，输了要挨着个的滚下去，看他的分明怒极的表情，这事好像没缓……
听说林娘子不喜世家子穷奢极欲，出门前呼后拥，所以青年这次出门只跟几位兄弟同行，没带恶奴随行，现在确实后悔了。
青年左手支着桌边，勉强坐直了身子，重新举起颤颤巍巍的右手，拿起筷子，表情好似英勇就义，刚刚张了张嘴，胃里实在翻滚的厉害。
“呕……”
不过好在只是干呕，没有真的吐出什么来。
“大哥……”陆氏子弟排行第三的青年，此时已经不再哼哼唧唧，低声说了一句：“扶我起来，我还能吃……”
“呕……”青年又是一阵干呕，却是连半个字都说不上来。
洛凡尘拍了拍肚子，哪还没到哪，脸上出现一丝笑容，还是高看这几个家伙了，身边一直闭目的温灵歌此时缓缓睁开双眼，表情缓和了许多。
“毕竟是陆家子嗣，多少也要留些脸面，滚下台阶就不必了，但是，限你们明日正午之前离开双星镇，若是明日午后被我发现还留在此地，温某保证把今日之事编成评书，演遍墨州，替几位公子扬名！”温灵歌声音依旧冷冽，显然是被他们毁掉了全部的好心情。
“洛兄慢用，我回客栈了。”温灵歌站起身快步离开。
直到温灵歌脚步声完全消失，几人才把脑袋抬起来，心中稍安。
“怎么着？咱们继续？”洛凡尘看了看对面五人，问道。
五人迅速又低下了脑袋，洛凡尘笑了笑，也离开了艺福楼，本想着回客栈，但仔细一想，自己不会说话，要宽慰人实在有点为难。
可他也是在想不通，这两天的接触下来，以温灵歌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的性格，就算陆氏子弟说了些粗鄙言语，也应该用更下流的话骂回去，怎么就怒了？
甚至想要拔剑砍人了？
实在搞不懂，因为有的时候，温灵歌的思路总是那般神鬼莫测，就如之前，一般人怎么也想不出要比谁能吃这种点子吧。
实在是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洛凡尘心中想着，信步而走，却闻到一阵顺着风飘来的香味，还有点熟悉。
是那家老夫妻支撑起简陋的熟肉铺子，可是白天不开，却在这时候开了门。
想起温灵歌狼吞虎咽的模样，洛凡尘想给他带些回去，等他生气过了，也许就饿了，走到铺子里，一样点了一斤。
等着的时候，洛凡尘坐在条凳上，看见远处有个老乞丐靠着墙壁身子蜷缩，颤抖似筛糠，除了饥饿，多半是有病在身，可两样若是放在乞丐身上，那就是离死不远了。
洛凡尘道家典籍读得不少，虽一知半解，但也有些怜悯心肠，就算是要死，也要做个饱死鬼吧，他扭头对老夫妻说了声：“再包半斤酱牛肉。”
可他付了钱，走过去之后，却发现老乞丐脑袋一歪，身子顺墙倒下，终是离了这凡俗世界。
洛凡尘叹了口气，却看见一个身材干瘦的小乞丐，拿着半个发黑的馒头火急火燎的跑了过来，一双赤脚被地上几个带尖的石子划破了口子。
小乞丐扶起老乞丐的身子，眼圈一红，两道泪水在满脸灰泥之上留下了两道痕迹。
这种事在世上并不稀罕，过路之人或许有些惊讶一老一小两个乞丐之间的深厚感情，但也只是看了一眼，并未驻足。
“这包酱牛肉本是给老乞丐预备的，可他在我来之前就走了，现在转交给你吧。”洛凡尘轻声道，将牛肉放在小乞丐身前。
可小乞丐只是哭，并未回答。
“无量佛。”洛凡尘打了个稽首，想起以前扫过一眼的道家度亡法事里有一句速往仙乡，可又觉得只这一句，凭自己微末道行并不能真正让逝者往生，想了许久，开口道：“还望逝者早登极乐，速往仙乡。”
话音未落，身后却传来一阵笑声。
“小兄弟，心是好心，可你这一句话指了两条路，就不怕逝者迷路么？”
洛凡尘回头看了看，路对面摆着个挂摊，一块白布写着四个字，马前神课，桌子后面坐着一个中年道士。
洛凡尘对倒是有天然的亲近，挠了挠头，笑了笑。
道士看了看桌对面求签者坐的椅子，做了个请的手势。
“道讲修今生，佛说修来世，可他今生已然如此，的确不如早登极乐，来世投个好胎。”中年道士缓缓开口说道。
“你可是个道士啊，说这话合适？”洛凡尘笑道。
“我只是个算卦的。”中年道士向前推了推卦签，问道：“算一卦？”
洛凡尘想了想，随手抽了根签，递给了道士。
“不算我，算他，算他今生命运几何。”洛凡尘指了指哭声渐小的小乞丐。
中年道士看了看卦签，又看了看小乞丐，道：“命中注定有贵人相助，道友无须担心。”
洛凡尘起身，看着小乞丐用右肩费劲全身力气扛起老乞丐尸首，左手拎着那包酱牛肉，在路人嫌弃的眼神中，渐行渐远。
必有贵人相助么？
“麻烦让让。”
身边响起一道女子声音，让洛凡尘回过神来，先是让开了地方，回头的时候，跟女子打了个照面，容貌出众，气度雍容。
女子坐在小凳上，洛凡尘从兜里拿出卦资放于桌上，离开时想着那女子，却总觉得不如小乞丐来的讨喜。
尽管一人满脸油泥，一人红妆雕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