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回 月黑枭飞高 浪子夜遁逃
月色昏暗,繁星黯淡。
神秘的夜枭睁开了夜明珠般的双目,号叫着略过夜空,搜寻着恐惧的猎物。
胡燕渡族老一刻不停,只身前往夕乡城再寻神物踪迹。张扬从来不是他们胡家真正的目标,对于他们而言,丢弃的神物才是真正的重中之重,这疑犯张扬,抓他抵罪只是拿来挽回颜面罢了。
黄昏已尽,夜色渐深时,胡家其余四人赶到了打渔江城南边的望夫城,并在此寻了间客栈下榻,五人拥挤着睡在楼上的一间屋内,好互相照应。
胡东向正气鼓鼓地睡着,翻来覆去熬到了大半夜,终于才变得迷迷糊糊,似睡非睡的,元神不知到了甚么地儿游荡去了。
隔壁床上,应该是强伯华这糙汉,竟然打起了震天响的呼噜,搅得一向喜爱静谧的胡东向实在是睡不得安宁觉。
“啪嗒”一声巨响,将他从夜游神拉回到了漆黑不见五指的世间,屋内众人也猛然惊醒,举目望去,隐约可见木窗大开,兀自摇动,窗外大作的狂风鬼哭狼嚎着猛地灌入屋内,屋外传来了骇人的猫的诡异叫声。
胡敬向与胡东向两人如矫健的豹子一般骤然弓身翻起,往张扬床上探去。
“啊呀,怎么……”向来睡得最沉的胡五华也一跃从床上蹦了起来。
“不好,让那小子跑了,追!”
胡五华双目瞬间怒睁,丝毫不加犹豫,赤着脚奔往窗外看了一眼,一片漆黑如墨,当即身展如燕,一跃而下追出。
其余三人见势也不加思索,衣物鞋袜全都不理会了,跟随着胡五华也是一跃而下,四个半身赤裸着的壮汉瞬间落到了大街街道之上。
胡敬向喝道:“分头追。”四人也不打话,各自心领神会,当即飞身散开。
神物丢失寻不回,张扬本是他们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白天又是历经重重艰险方才带走至此,怎能在此功亏一篑!
更何况,族老将重任交予他四人之手,这等难得立功之事,如今张扬逃走,那便是万千罪过!
对于本就担受失守神物之罪的胡伯华,那更是急红了眼,杀意都已然暴涨了,他后悔呀,今日怎么这般心软,他恨不得当即抓到张扬,狠狠捶断其双脚。
让你这小贼还敢逃不!
周遭都是重重的房屋黑影,狗吠猫叫之声不绝,也有被惊醒之人含糊的嘟囔,只是左看右看,就是没有张扬的身影。
胡敬向心中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他俯下身子,努力瞪着黑暗中稍显无力的双目,双手下伸往四周探视摸索着,忽然,他摸到了一个一半绵软一半坚硬的东西,还向外散发出恶心的臭气。
鞋!他们的鞋!
“不好,回来,中计了!”胡敬向绝望地怒喝道。
他脚步加快,纵身一跃,扒拉着钻回了房中,猛地燃起了火烛,照亮了昏暗的狭小的屋子。
“怎么回事?”除了仍旧气呼呼地疯狂乱窜的胡五华,胡东向和强伯华也应声赶了回来,两人抬头望去,北面的墙壁上赫然刻着几个醒目的大字,仿佛有意嘲讽似的。
张郎到此一游!
摇曳的烛火下,三人的面色显得既阴沉又恐怖。
“嘿,一群头脑简单的家伙。”
数十丈外,一个模糊的身影如灵巧的夜猫般在一间间房屋的屋顶上起落着,张扬施展着身法,顷刻之间,早已走远。
他此刻几乎想得意地放声肆意大笑,如此简单的伎俩,就把他们几个骗得团团转,连他都差点不敢相信。
原来是他白日早已暗自解开了结绳,一路上只是假装落寞与安分屈服,好让他等都麻痹大意。等到了夜晚,他这才私下松开了绳索。
不过他也没傻到自己转身跳窗便逃,整出个这么大动静,胡家三人人多势众,自己想逃也没这么容易。
于是,他心生一计,屈身暗藏与床底之下,再拿起不知何人的恶臭鞋子,手腕一抖,在他强悍的内劲施为之下,猛然飞出撞开窗户,引起三人的惊觉,惊慌之下的三人竟然都如他期盼的那样,以为他跃窗逃出,毫不犹豫地便追了出去。
而张扬也真是艺高人胆大,又或者说是事不惊人死不休,按说你这时趁机溜了也就罢了,居然还一口恶气难消,直接在墙上留几个大字让胡家之人好好回味一番,再大摇大摆地从正门溜出。
真是不怕被人堵个正着当场打死……
他正得意地起落间,忽然警兆突生,左右戒备地回望了一眼,脚下的步伐不禁骤然加速,转眼间便从屋顶之上消失了。
张扬嘴角略过一丝冷笑:“两股人?都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不想这黄雀之后,竟还有夜枭追袭……”
“怎么会……他们又是何人?”黑暗中,甄柴不禁瞳孔放大,死死地望着远处不知何时冒出的,宛如鬼魅一般追随而去的几个身影。手下的几个军士都屏住了呼吸,也死死地盯着。
竟然还有人潜伏于这暗夜之中,也在追踪着张扬和胡家之人!而且,和他们似乎也相去不远,他们现身之前,自己竟然压根就没有注意到?
莫非他们是天生于暗夜之中的魔鬼?
“将军,要不要让人跟上去,眼线只覆盖了这城中一里地,转眼之间,张扬快脱离我军将士的监控范围了……”一位军士终于忍不住了,低声问道。
“不管了,跟上!”
若是张扬走失,神物线索一断,再想引出胡家的未来举动可就难了,现在就算是打草惊蛇,也得为之一搏了!
甄柴当机立断,一挥手,轻甲碰撞声作响,众人直接骑马在街道上疾驰起来,嘶鸣不断,马蹄声作响,从侧边包抄了过去。
漆黑的望夫城渐渐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烛火,越来越多的人从这不宁静的夜晚中醒来,他们隐约感觉到,今晚可谓十分热闹。
追随而出的胡家四人也惊讶地看着这忽如其来的军士们,以及那震耳的奔雷马蹄声。
“那是什么?是城中巡夜的兵士么?”胡东向惊愕地问道。他们四人以快速穿戴了衣物鞋袜,包裹一卷,齐齐跟了上来。
胡敬向一脸愠怒:“不是一般的兵士,听这奔雷般的马蹄声,是白日见到的精锐官军……为什么他们又去而复返,莫非白日时轻易把张扬交出,只是为了欺瞒诓骗,监视我等?”
一旁的胡五华怒喝道:“直娘贼,管他等何种打算,抓到张扬那臭小子再说!”
四个身影同心协力,也飞身追出,纵然是黑暗之中,身形也迅若狼虎,胡家迅猛的功法,可见一斑。
三股势力,连夜追逐那只不安分寒蝉而去。
但那只不安分的寒蝉已经逃之夭夭。
张扬成功出逃之后,奔行了一夜,仰天长啸,大笑开怀……
终于,终于解脱了,这该死的牢笼,这该死的束缚,通通没有了,通通见鬼去吧!
老子自由了,龙入大海凤上天,这广阔天地,又归我肆意遨游啦!
寻常人逃亡或者越狱之时,都是慌不择路,恨不得一口气逃出老远,再不回头,逃到自己亲近人家或者那无人知晓之处躲藏起来。
但我张扬何许人也?他高傲地想着,岂是这等仓皇逃窜之人,他不仅偷偷溜回打渔江城,还去做了一件他渴望已久,如今终于圆梦的事情……
那便是在街角店买了一件崭新洁净的白袍子!
人靠衣装马靠鞍,他一直这么笃信着。身上这件被汗渍和尘土弄得肮脏腥臭不堪的就衣衫已经让他难以忍受。
没有一件新袍子,他甚至都傲娇得不想动弹,只想去寻条河流,找条大江,连人带衣服一起跳进去,痛痛快快地洗上一澡!
不过新衣到手之后,他可谓是心情舒畅,一切阴霾一扫而空,他轻施身法,一路愉悦地往城郊行去。
如今,他此去目的很明确,心中的念想也只有一个。
那便是如之前计划好的那样,寻找那位在九霄云楼上惊艳全场的知我隐士,好好请教一番!
不过现在要寻到这位看起来神出鬼没的隐士,还没这么容易,他还需要……
“咦?”
他行至城郊三十里外时,此处田宅不多,房屋稀落,基本都是泥黄的土砖房和茅草屋,大多破旧简陋,且人烟稀少。
张扬正举目嗟叹此地之赤贫之时,眼尖的他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一小溪旁浣衣,不禁发出声来。
你道那人是谁?
却是那日张扬在城中街道旁救过的那穷酸书生。
“哟,是你呀!”
张扬不禁停步,白色的身影宛如一阵疾风一般,转眼便已经赶至他的身旁。
那书生一转头,看到是张扬,心中一时又惊又喜,喊道:“原来是恩公你呀……”
喜的是见到了曾出手相助,就他于水火之中的恩公,恩情难忘,惊的却是不是他为何出现于此,心中竟也产生了他要利用自己的担忧,尽管他很快在心里痛骂自己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怎么生出这般歹毒和不堪的想法?
“怎么独自在浣衣?媳妇儿呢?你……额,好像我忘了问你的名字。”
张扬笑着上前说道,看着他那因在水中久泡而发皱的双手,发问时才发觉自己好像不知他姓甚名谁。
“恩公,在下叫曹君易,世代居于这打渔江城郊贫苦地。”两人往旁边一大石上坐定,交谈起来。
“原来是曹老弟。”张扬微微笑道,淡定自如,不知是胸有成竹,还是已然忘记身后那不知多少股的凶狠追兵。
“唉,恩公,我媳妇嫌我无能,和我闹别扭了,哭着闹着都快要跑回娘家了……”
他不禁诉起苦来,仿佛要把心中的苦闷和憋屈一并滔滔不绝地掏出来,掏个干净!
“唉,都怪我没用,什么都不会,什么事也做不成……”
看起来平时没人聆听他的心声,恐怕他也不敢在旁人面前吐露心声,只是在这素昧平生的恩公面前,他才有机会一吐心中块垒。
他呆滞的眼睛望着前方,双眸里一片浑浊与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