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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骨:枯城谜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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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回 侠行两三事 盛名总难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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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比于繁华富裕的打渔江城,边城那简陋的府衙简直就如贫苦农舍一般,已将命案了结的张扬与纪发并肩从里边走了出来。

  “还是没有亲属来认尸,莫非这些人家中都没有个牵挂他们的老父么?”张扬略为沮丧地说道。

  “或许,他们压根就不是这边的人吧,而且身上也找不到什么身份标记,看来不是临时起意,而是事前就早有预谋。”纪发出言安慰道:“张兄你不必过于挂怀了。”

  两天之前,这两人可不是这般的亲密与客气。

  那简直是要当场火并呀!

  当纪发听起张扬这名字时,便立马想起张扬传扬颇广的一桩事迹,那便是据说张扬曾路遇一群饥民,不仅见死不救,甚至还逼死了一位仁义游侠!

  此事可谓是激怒惹恼了游侠群体,四方游侠,或多或少都对张扬有几分反感,身为游侠中的富有名望的领袖人物,纪发自然也不例外,因而当即便要与之翻脸。

  而张扬这小子也是桀骜不驯,狂放不羁之人,活生生的一头倔牛,你跟他龇牙咧嘴,他自然也是毫无好脸色可言,两人当即也是好一番面红耳赤的争吵,险些在几具尸首的见证下动起手来。

  当然,在经过了好一番争论骂战与纠缠撕扯之后,两人最后竟也“打”成共识,反倒奇迹般地重归于好,握手言和。

  不打不成交嘛!

  说起来,那件事其实早也让纪发感到有些哭笑不得。当时三年前,岚岳道遭了荒灾,田间地里颗粒无收,饿殍遍地,一队饥民饥肠辘辘,四出乞讨。

  一位名为魏根的游侠与骑马路过的张扬同时遇到了这群饥民,魏根要求张扬把胯下宝马宰了,给饥民们饱餐一顿,而张扬自然是压根不同意,还以言语相激,说那你为何不以身喂之?气急之下,那魏根竟然挥剑自杀,自堕油锅,当真做了肉食。

  当自杀,冷血,食人肉这些字眼杂糅在一起,这种骇人听闻之事,也无怪流传甚广,闻者心惊了。

  于是,当是时,骄阳正当头炙烤,鸟兽卷尾逃窜,纪发双手叉腰,就这担子事怒问道:“不就是一匹马么?能有这么多条人命重要么?马的命能与人命相提并论么?”

  有来无回,非礼也,这口气如何咽得下?

  张扬面子上向来吃不得亏,也阴沉说道:“我这一个向来无亲无伴,这老马陪伴了不知多少年,便如我之亲友,如何杀得?”

  纪发反驳道:“这能拿来相比的么?畜生终究是畜生,就像农户养鸡养猪,自小养大,还不是杀便杀了,人命关天呀,识得未?”

  张扬也阴沉答道:“你眼中是畜生,自然不把它当回事,但在我眼中是亲友,当然动他不得。那是我心爱的伙伴,为何要宰了喂别人?”

  要是面前有一桌案,纪发一定会拍案而起了!

  他脸红脖子粗地喝道:“你这厮,该不是也是和黄门那群神经一样,整天嚷嚷着众生平等,连畜生都不许杀么?还是西野那边的庄家,不许杀鬣狗野牛,视之为天经地义,却天天围捕苍狼黄羊,这般两重标准,岂不可笑乎?”

  “呵,我张扬可不管这世人争论不休的生命贵贱尊卑之争,我管什么贵贱人畜,反正我视老马为刎颈之交的挚友,在我心中地位非同一般,我绝不会拿我亲友之命,换一群素不相识的饥民之命!”

  “再说了,你会杀了你亲友喂饥民么?”张扬也硬着脖颈顶了回去。

  “那……那,”纪发一时找不到话来反击,结巴了一下,“我说你这人怎么这般强词夺理,你这是赤裸裸的抬杠你知道么?这么明摆着的事情你就……”

  “呸,你有理就说理,讲不清,道不明,你倒是把道理明明白白摆出来嘛!”张扬一步不退,能得寸,就进尺。

  “那你以言语相激,逼死游侠魏根,你又做何解释?”纪发当即转开了话题。

  “他的死?他的死就应当赖我么?我不过就是拿刚刚问你的问题,同样拿来反问他罢了,他倒好,反而还抬杠上了,骂我毫无廉耻道德之心,说什么自己不过是宝马不在,不然照样宰了,可眼下,不是只有我那匹马有肉么……”

  “我也怒了,便骂他,我也不是毫无怜悯之心,身上的食物好歹也全施舍了。而你不也是肉么,你若是这般道德仁义,眼看饥民便要饿死了,你却在此袖手旁观,咋不以身喂他们去呢?结果这厮还真受不了,直接自杀照做了……”

  “这如何说不是你的过失,你句句杀人诛心,明明就是你逼死了他!”纪发气得须发皆张,手指不停地抖索着。

  “他自认死得其所,死得光荣,你为他喊甚么冤屈哩?人家为理想而死,为捍卫一贯而终的道德信念而死,这般大公无私,仁义道德,换了你,你做得到么?你怎能这般讽刺于他!”

  张扬嘴皮子快速翻动,唾沫星乱飞,又是一阵尖锐冷酷的反讽,说得纪发又是哑口无言!

  “你……你这……”

  两人都是大口喘着粗气,一番下来,全都争吵地浑身发抖,气血汹涌,脸红脖子粗。地上围拢于腥臭尸首上的苍蝇都铺满了一层又一层,驱之不散。

  “罢了罢了,不和你吵了。”纪发“嗨”了一声,蹲坐在一块大石上,生起了闷气。张扬也自找了旁边一地凉快去了。

  良久,纪发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叹息,声音在林中缓缓扩散回荡,叹息之悠长,仿佛是他一口气将一腔的忧愁与愤懑全都呼了出去。

  “其实,我也多少是认同你的说法……”纪发略为疲倦地说道,“只不过,有时我自己心里也不敢承认,不愿去面对而已。”

  忽如其来的转变让张扬也是一愣,不知该如何接话。

  “大侠之名,圣贤之说,有时候,反而成为我身上的桎梏与束缚。越压越重,越缚越紧,直至快喘不过气来……

  如果你有一身的通天本领,还成为济世救民的大侠,那么你的步伐就再不能有一步的停歇。不然,他们会把你的牺牲与付出看做理所当然,把他们的不幸归结于你片刻的喘息与不作为。

  他们会质问你,你不是济世救民的大侠么?为什么你不做更多一点,再拿出更多一点钱?”

  纪发把头埋进了双手之中,仿佛不愿抬头面对,“你的一点过失与污点都会成为你虚伪和欺世冒名的证据。如潮的批评和辱骂会如潮般汹涌而至,让你不堪重负。”

  “从成为济世大侠那天起,你只能成为一个完美无瑕的完人,一个抛弃私欲,大公无私的圣人。”

  “一个没有自我,或者说摒弃自我的人!”张扬不知为何,心中冒出了这句话,嘴上便说了出来,“纯粹只为了他人而活,或者死!这便是完全意义上的所谓大侠与圣贤。”

  纪发惨然一笑,眼睛缓缓闭上,以免火热的炙阳射伤双目,耀眼的光辉总是那么的夺目和灿烂,但有时,它又让人无所适从,无处藏身。

  “也许吧,但这便是人生,既然来了,就不能轻易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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