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传脉丹
太阳西斜。
蛇群渐渐散去，庞大的雾蟒也消散在了余晖之中，莽林中又再次清冷下来。
巳族众人要在天光收敛之前完成阵亡族人的安葬，他们的面容不见悲戚，只是苍凉。
这个世界中，墓穴只是毫无跟脚的游荡散人用来安排后事的手段，但凡拥有底蕴的氏族，他们死后的躯体与魂灵自有氏族魂井来安放。
生依死归，氏族就是他们的一切。
“生为族人，死为族鬼，阴阳轮回，英灵永在，拜——“
无论老少，皆整齐划一地拜倒下去，行礼十次。魂井早已平静下来，只有薄雾宛如井水一般，在魂井中飘飘荡漾。
三位长老，七位青壮，一共十具尸体，均被庄重而缓慢地沉入了魂井中。白雾渐渐淹没了他们，身形渐渐模糊，消失在了好像深不见底的魂井中。
他们的肉体将重铸为氏族守护的躯壳，他们的灵魂将与氏族英灵汇成一体。
待到又逢蛇年时，他们将会寻找相性相合的少年，在同血同脉的氏族后辈身上再一次去感受世界的精彩。
骨肉作薪，精神为火，命格维一，道业相继。
魂井中的阴魂是巳族的根脉，氏族在千万年的岁月风潮中屹立至今，正是凭此手段。
每个逝去的先祖都一次次在后辈身上得以重生，像是从旧电脑移动到新设备上的一个个游戏大号的存档。
当然这样逆天的手段也存在着非常严格的限制，并非人人都有机会实现。往往先辈的英灵百年千年都遇不到相性相合的后辈，只能消散于天地之间。而且就算是天幸完成了道业相继，后辈少年们能够从这些先祖身上的得利也是有限。
人死时，一生经历会随肉体消亡大半。作为鬼灵存身于魂井之中，其记忆也将随昼夜相替而缓缓消散。而当他们附身族中后辈时，也将只会流传下很少一部分的记忆与经验。
重新活一次对于成为鬼灵的他们来说也是艰难的选择，谁知道他们所选择的后辈会不会因无法逃避的灾难而夭折呢？若是死后无法安葬在魂井中，他们的灵魂要么很快消散于天地之间，要么成为游荡在天地间的孤魂野鬼，要么脱成兽胎成为另一个活着时日日遭受折磨的异魂之兽。
十具躯体都被沉入了魂井深处，他们将在那里得到安息。
葬礼结束了，月牙如钩，但鬼剩还未醒来。
巳族众人已经坚持不住，整整一天的激战，水米未进，他们三三两两散去，分工协作去准备今夜的晚餐了。
“族长，你去休息吧，我带人守在这里，不会出事的。”巳金章对目光深沉的巳族族长说道。
“不急。”族长摆摆手接着说道：“金章啊……你知道【木青】是怎么死的吗？”
巳金章没想到族长会突然问出这样一个问题来，他悚然一惊，直觉感到今天的这场谈话一定事关重大。
“不是……不是因为生鬼剩难产死的吗？难道……还有别的原因？”
“嗯，是难产死的没错。但你就没想过为什么一个【觉醒者】还会因难产而死吗？“族长幽幽地说道。
“想过……但我想不通……”
“是啊，我也想不通，【巳木青】私奔时已经炼精有成了，以她的资质，在外两年没了【荒服】限制，肯定得以炼精化气，甚至炼气化神也有可能……”族长接着说道。
“是啊，【木青】可是我们那代人中资质最好的啊……”
“但你知道她死时是什么阶位吗？”
巳金章像是愣住了，没有答话，他已经想到了一种最可怕的可能。
族长的目光依然望着鬼剩，那眼神复杂难名。
“【白骨阶】！呵！你能想象吗？究竟是什么……能让我族中资质超绝的【奉祀宗女】跌落到【白骨阶】，并且死于难产呢？”
“木青……木青她可从未说过她在外都遭遇了什么……”
“她当然不会说，当初她执意要出莽林，已是违背族规，若非为了腹中的孩子，以她的脾性也不会再回到巳族中来了。唉，当初只觉得只要她回来就是好事，我还想谢谢让她回家的那个人呢！没想到啊，没想到……但她不说，我也可以查啊……“
族长说道这里眼中像是流过一抹温润的神采，巳金章知道那是他与木青小时候，族长跟木青斗嘴时经常流露的神采，这眼神已经久违了啊！
“您查到了什么？木青究竟在外面遭遇了什么？”
“还记得什么是【传脉丹】吗？”族长不答反问。
巳金章仅听到【传脉丹】三字，就已经双目赤红，须发皆张，就如同他的那条鳞甲忿张的怪蛇。
“你是说，把她骗走的那个混蛋给【木青】服用了【传脉丹】？！那……那可是虎狼之丹啊！竟然还有人敢炼禁丹，外面难道真的就仁义不存了吗？混蛋！真是混蛋！”
待到巳金章情绪稍稍平复，族长接着说道：“当初究竟是在怎么样，现在还很难说。我们远古【十二氏】传承【十二职】，巳族本就精于炼丹之术，虽说我们的传承逸散不少，但我想【木青】还不至于分辨不出【传脉丹】来。可这必死之丹就算不是别人骗她服的，也一定是有人逼她服的。这丹药能汲取生母【命魂】三宝精、气、神以淬养胎儿。最终【木青】怀着身孕避祸莽林，却能一字不说，我本以为是她心气高傲，羞于提及外面之事。但直到她死，我才察觉这其中一定另有隐情啊。“
“木青……这是不想我们为她报仇啊……”巳金章说到这儿，也看向依然入定端坐的鬼剩，目光也复杂难明起来。
“我巳族避祸莽林百余年，漂洋过海千余年，崩解星散三万年。一路辗转飘零，东躲西藏，从【赤县神州】的【甸服】之地沦落到这【青县他州】【荒服莽林】。现在不仅外人以为我巳族胆小如鼠，畏祸如虎，就连我族【奉祀宗女】都觉得族中已经没有实力与魄力替她讨回公道了。这可真真是大讽刺！他们难道就都忘了？我巳族若是真那么胆小怕事，又怎么会惹出那场泼天的【不朽之祸】呢！巳金章，你是巳族猎队首领，也是未来的族长，你觉得这件事我们该怎么办？“
巳金章听到这里既是面带羞惭，又是热血上涌，他摧金山倒玉柱般拜倒下去：”族长！下令吧!我们出莽林！我们打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