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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一 我们的故事从真实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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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响了,饱含雨意的天空凝起铅灰色的厚重云块,上帝像是要把积压已久的怒气肆意地发泄在博宁市的土地上。

  伞,没带。在将自己冻得有些颤栗的手往书包内胡乱摸索出一堆细细的烟丝后,宋祠叹出一朵白色的蒸气,在冰冷的空气中绽开消逝。现在也不是关心这个的时候了吧,宋祠单膝跪下卷起被地上积水浸湿的裤腿,却不合时宜的传来一个疑惑的声音【宋···同学?现在不是在上课吗,你为什么往学院南门走?】

  随声音一同降临的——一对套着花边白丝短袜,穿着褐色小牛皮鞋骨肉匀亭的腿立在了弯腰的宋祠面前。视线往上飘,一张半生不熟的面孔呈现在宋祠面前。

  【林糖心···副书记?你为什么···】宋祠并不想多说些什么。

  【我去帮社团老师拿资料,】林糖心扬了扬手上的一叠印满黑字的白纸【我是问你,上课时间你现在是在做什么?】

  宋祠挤出一个像是尽力维持着,一旦放松就会彻底垮掉的笑容【我出去有点事情,向老师请过假了。】

  是吗,那就没事了。林糖心没有说话,只是扬起嘴角轻轻笑了一下,但宋祠感觉对方大致就是这样的意思。

  雨下的很大,双方都没有再说话,终于宋祠站起身,往前继续走了起来。

  【等等,我有伞。】背后透过稀里哗啦地雨声再次传来林糖心的声音。

  【不用了,多谢。】宋祠没有理会,任由着声音渐渐变远。

  脚步声在雨声的陪伴下晃晃悠悠地到了南门。

  【出校门经过老师同意了吗?】雨刷刷地往窗户上滴落,流淌,门卫的脸被映衬出模糊诡异的形状。宋祠卸下书包,从里面拿出了一张文件纸。生锈的铁窗被宋祠生硬地拉出一条微小的缝隙,锈斑混合着雨水和保安室内泡面的味道扑鼻而来。

  门卫接过宋祠的纸,只是看了一眼就递还给了宋祠,叹了一口气【严重违纪被退学了么,现在的学生呐。】宋祠默默地接过纸,将它无力地揉成一团,扔向朦胧的雨幕当中。

  【这就不要了么?】

  【不然还有什么用?】宋祠抛下一句话,重重地关上窗,同时拦路的横杆像是敞开了失败者的归途之路一般,缓缓地在雷雨中升起。

  不知道该往哪走了,称不上是家的房子似乎也没有任何回去的意义,已经能再脑海中勾勒出生他的男人和女人劈头盖脸的责骂和摔门而出再次不知所措的结局。无法通过任何途径去逃避,只能接受这惨淡的现状。道路两旁的悬铃木在风雨交杂中瑟瑟发抖,但宋祠觉得除了自己似乎没人会在意这随处可见的行道树,正如没有人会在意一个被迫离开学院的学生最终会走向怎样的结局。

  路两旁有着脏兮兮的工人正抱怨该死的工头居然在大雨天还要开工,边骂边卖力地堆着土。自己未来也会和那些人一样吗,宋祠说不清楚,并非瞧不起这些坚持工作着的工人,只是同样,走在路边的人没人会在意这些工人。那些同龄的学生或多或少地正享受着学校的生活,他们有自己的学业,有自己的好友,男女朋友,也有属于自己的家,忙碌是贴在他们身上的标签,有的人爱彻夜读书,有的人爱宿醉酒吧,也有的人为未来的工作做着规划。

  不会有人像霍尔顿一样发出冬天结冰公园湖中的鸭子去哪了的,看起来尤其自作多情且富有小布尔乔亚主义的感叹,自然也不会像闲的没事的宋祠一般走在路上还要伤春悲秋,感叹一下自己根本无法改变的事以及做出对现实毫无帮助的想法。

  宋祠连对自己的存在都产生了难以描述的厌恶。

  没有人可以通过看那些迎合自己,让自己愉悦的电视剧,电影和小说真正改变自己的生活,世界上存在许多正能量的例子,但也总要有各种各样的典型反例去警示人们犯同样的错误,那么宋祠认为自己,必定也是所有学生的反例。

  不甘心?宋祠倒也不认为自己有这样的想法,现在所经历的一切是从以前就慢慢积累起来的,或许自己真的就是一个适应不了社会的边缘人。

  但是,心里又总有点东西在火辣辣的撩拨着,像是期待什么事情发生一般。

  【救救···我,救救···】

  一串忽近忽远的低沉呻吟像缕轻烟般飘进了宋祠的耳朵,将宋祠的思绪硬生生拉回到滂沱大雨的现实环境当中。声音,求救的声音?宋祠分析着现状,似乎是个女声,应该就在不远处。宋祠下意识地想跨出脚步,却又快速地缩了回来,心理活动加速进行着:喂,这种事怎么也轮不到身为社会反例的自己出手把,万一对方是几个流氓,到时人没帮到倒把自己搭了进去,对,报警。

  宋祠想拿出手机,但空荡荡的口袋提醒宋祠手机早在一开始就落在出租屋了,望了望周围,怪异的是一个人也没有,只有淅沥的雨声和虚弱的求救声一起不停空旋着。等一下,只有求救声?宋祠像想到什么重要的事情,沿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该死,这说明那边只有那个喊救命的一个人啊,自己一开始到底在害怕些什么。

  宋祠大步流星地拐向了一个巷子的终点,然而呈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副难以称为现实的诡异光景。

  【哟,怎么还有人在这附近呢,我说哪来的脚步声。】一个约摸四十岁,浑身上下穿着黑色西装的男子,靠在湿哒哒的泥墙上,用一只沾满殷红液体的手夹着香烟,惬意地吞云吐雾,安静得像一座耸立的雕塑。而就在他身下,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子仰面倒在地上,大面积的鲜血把她的脸和身子染到看不出原来的摸样,黑色的长发枯枝般散开,只有双唇有气无力地闭合着发出求救声,像一个被红色油漆随意涂抹着的洋娃娃,最可怖的是她小腹部的那一道如沟壑般纵横裂开,深不见底的血口,血从开口止不住的往外流,像是生命的气息也在同时流逝,甚至还有一小截肠子麻花般露了出来。

  喉咙像吞了水银,声音喊不出来,双腿也似灌了铅,身体无法移动,宋祠因无边的震惊和恐惧立在原地好几秒。但人类的本能告诉他,必须跑。

  【你···杀了她?】宋祠的声音断断续续。

  【缓过来了嘛,居然不逃跑,还有勇气问我话,可以。不过按计划这所学校的学生都被强制集合走了,难道你不是学生却在大门附近?不,也不对。】男子将烟丢在地上踩灭,看着面色惨白的宋祠意义不明地笑了一下,接着又说着同样意义不明的话,【像你这样的弱者是没有发言权的。】

  【你说我改变不了什么就算了,什么叫没有发言权,天赋人权不知道?人人都有发表言论的权力···】宋祠自己都没想到在这种生命受到严重威胁的情况下,自己还能发着抖说这种烂话。

  【救救我···】女子最后吐出浮游般细弱的声息后就再也没有了声响,男子微微俯下身不知要做什么,宋祠颤抖着说了一句【住手···】然而男子毫不理会,竟然自顾自合上了女子的双眼。。

  【那么该处理你了,油嘴滑舌的家伙···】男子歪了下脖子,举起一只手朝向宋祠,同一时间一道刺目的激光落了下来,男子避开光束,啧啧了一声,以极快的速度向后退去。

  【你没事吧。】一位衣着与常人无异的年轻男子一脸急切地大步走了过来,脚步噔噔地发出重响。

  【我没···】宋祠说了一半就闭上了嘴,因为男子径直从他身旁走过,将那个血淋淋的那个女子抱起来,明显不是对宋祠说的。

  【禾柏,禾柏,你别死,坚持住,我们都在等你回去,】男子紧紧地将女子搂在自己怀中,丝毫不在意成片的鲜血将自己连带着染红,边嘶喊脸上边落下滚烫的泪珠,一滴滴落在已无气息的女子身上,泪水和血混搭着谱写了一出凄美的生离死别,【禾柏,禾柏····】

  而对于宋祠来说除了知道这可怜的被杀女子名字似乎叫禾柏,以及疑惑为什么动静这么大,喊得如此撕心裂肺周围都没人注意到时,其他的状况一无所知,只能愣愣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并在内心也触景生情地生出对禾柏的同情。

  【你别太伤心了。】不知何时又从身后走来了一个梳着马尾,穿着淡橙色连衣裙的女孩,宋祠感觉他们每个人都神出鬼没的,【禾柏姐姐不会白白死去的】

  【方澄,我明白,】男子终于回头,并和那个叫方澄的女孩对了下眼神【把这位同学带回去安抚一下。】

  【等一下,这种事情我们是不是应该告诉博宁市警察局和政府吧。】宋祠不笨,自然明白刚才发生的一切已经超出现实的范畴了,至少这时候不是这些处理现实事务的城市机关起作用的时机,但他仍然这么说道。

  【抱歉,刚才让你受惊了,但现在请相信我们,我们会让你忘掉这一切的。】方澄放低了声音,用通透明晰,能化出水来的双眼看着宋祠柔和地说道。

  【为什么?】

  【我们不希望秘密泄露,让普通人卷入这些事情,这样对我们都好。】

  一模一样。

  宋祠的大脑像被一千根尖利的针深深扎进拔出一样,止不住的发痛。直到刚才还在抱怨着失败的历程,惨淡的现实,上天像是没有抛弃他一般,给了他一个特殊的机会,结果又是这样,又是同样的说辞,又是把人当作路旁复制粘贴的行道树。

  你们以为自己是谁啊?只有你们是特殊的?我全都看到了啊,一个人被这样残忍地杀掉了,现在你让我把这些都忘掉?在下次再碰到的时候再像个白痴一样站在一旁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改变不了?

  【诶?】方澄不明白为什么宋祠突然把眼睛瞪得这么大。

  【我明白了。】最后,宋祠如是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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