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始灯

  退学?

  这个打击如同晴天霹雳一般砸在宋祠的头上。

  【不甘心吗?】脑袋上树立着灰白针叶林的老校长章思名对着前来询问的宋祠说道，【仅仅只是和老师起了冲突，人就得走了。】

  【倒也…说不上不甘心，只是我记得校规上好像没这么严格吧…】宋祠支支吾吾地酝酿着用词。

  【你这个人呐，】章思名看着宋祠叹了口气，【为什么任何对自己很重要的事都摆出一副无所谓，无关紧要的样子。不该你管的事又非要去凑热闹，出风头，还记得上次人家班主任不过是用扫把头打了一个学生几下，你居然和她吵了起来。】

  【不知道，】宋祠自己也盯着办公室的天花板苦笑了一下，【可能我本身就是个令人无话可说的人吧，并非毫无特点，只不过尽是些令人讨厌的特点。所以我对自己没什么要求了，至于别人，他们还有更好的机会，所以就会不自觉地去帮他们吧……】

  【帮?】章思名边说边从橱柜拿出一罐马黛茶叶倒入杯中，并加上沸腾的热水，【你确定这不是你的一厢情愿吗?你知道吗，本来那个学生只是挨几下打的事，结果被你这么一闹，谁都下不了台了，老师也调到别的学校，学生换班，你也吃处分。】

  校长抿了一口桌上刚泡好的马黛茶，润润嗓子接着说道，

  【我知道你不一样，但请你不要把自己的情绪带到每个人身上好吗?你以为你这么闹一下，那个学生从此就做到自信自立，敢于反抗了?那个老师就不会再体罚学生了?人和人是不一样的。】

  马黛茶散发的热气被章思名嘴巴不停带出来的风给吹散，

  【如果你一直在期待这种英雄情节，建议你多看看电影和书，现实中是找不到的。这世界上令人看不过眼的事太多了，我也有不爽的事，就比如上面硬塞过来的那个特修班。可我有任何办法吗?还不是得乖乖低头鞠躬，说声“谢谢领导的指示”，然后再听那家伙装模作样的说一句“诶，别叫我领导，太生疏了，叫我王哥就好了。”我身为博宁学院的校长有时都不得不低声下气，那你身为普通学生现在为什么还可以做那么多出格的事?】

  宋祠没有说话。

  【原因很简单，因为现在的你没有任何压力和责任。我知道你一个人打着零工，过得似乎也不怎么好，但你的家属始终在为你提供最低限度的经济。所以你可以放手去做，不顾及后果，因为后果对你来说是完全可以接受的事，是被你内心的英雄主义或者是怒气盖过的。我呢?我的女儿现在也上初中了，学费很贵，妻子更是一直重病休养在家，我能发火吗?我一发怒我的位置就没了，意味着我的生活来源就断了，意味着我没有钱去供养我的妻子和女儿了。这就是责任。】

  宋祠依旧沉默。

  【你认为世界不公平，再正常不过了，因为我也这么认为。早在数千年前墨翟就说过，强执弱，众劫寡，富辱贫，贵傲贱，诈欺愚。简直到现在都是人类的通病。是不公平，但我们没有任何办法，你无法改变的了什么，地球少了你一个不会停止转动。任何事情都有黑暗面，何必和自己过不去呢，像所有人一样喊喊口号，做个语言的巨人，行动的矮子不是挺好的吗?你倒好，平时不说话，关键时刻老出头。举个例子，再相爱的情侣之间接吻时都会互相闭上双眼，为什么?不就是因为不想贴近了看见对方脸上的各种瑕疵。有时学会自我麻痹不是件坏事。】

  宋祠突然猛地把脸往章思名的脸上凑，章思名赶紧闭上了双眼。

  【你在干什么?】

  【校长，你喜欢我吗?】

  【你疯了吧，说些什么话。】

  【既然你不喜欢我，那看见我脸上的瑕疵也没问题吧，可你为什么要闭上双眼呢?】

  【这……】

  【这是当物体太过靠近瞳孔，超过了你眼睛的焦距，感到模糊后产生的非条件反射】宋祠一字一顿地，目光平静地说道，【以及，地球不仅少了我会继续转，少了你也会继续转，哪怕少了世界上所有的生物，只要地球的质量不变小，太阳不消失，宇宙环境稳定，它始终会自传和公转，这种假设没有任何意义。】

  【还有最后一点，】宋祠说着随心所欲地用手拿起了章思名刚才喝茶用的茶杯，将里面的茶水哗哗地淋倒在了校长办公室的地板上，【马黛茶是不能用沸腾的水，即一百度以上的水去泡的。】

  所有话说完，宋祠规规矩矩地鞠了一个躬退出校长办公室。

  外面的天空刚好抹过一道黑云。

  ·············

  【我说过吧，他才是真正特殊的一个。】章思名一个人坐在办公室中央，看着地板中间的那滩茶水，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