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论袍泽
“能一刀切断三长老的手掌，这种角色自然不会是你我。但他一定也想不到，出刀的竟然是位连妖丹都没有结成的年轻的修行者。”
黑犀点了点头，说道：“所以八岐公子暂时还不会暴露。”
胡婆婆想着八岐出刀时的情景，脸上骤然有一丝忧虑浮现，“那一刀太恐怖了，只怕是会被有心人感应到。虽然没有人见过妖刀，但这并不表示他们不会怀疑那就是妖刀的威能。”
黑犀担忧说道：“公子这次的确是太莽撞了。”
“不能眼睁睁看着奕儿死在三长老手里，事实上我也是这样想的。”胡婆婆说道。
“若是因为奕儿的事暴露了八岐公子的行藏……这让老夫如何自处？”
“暴露了就暴露了吧，这是公子自己的决定。”胡婆婆说道：“这么多年了，想必他也不想再躲下去了。”
沉吟片刻，又说道：“你去看看战士们，这一战虽然有惊无险，但我们付出的代价也不小。我现在就去见见公子，商议一下接下来的规划。”
黑犀忽然想起来大长老临别前的那番话，说道：“对了，芒芎说明天还会再来。”
“等他来了再说吧，我此番也正好去问问公子对于结盟一事的态度。”
……
……
王仕正独自坐在藏书楼四楼，从他第一天进入四楼后，胡婆婆便为他开启了权限，他现在可以随时进入第四楼。权限之高，竟然还在黑犀之上，甚至可以说是八岐之下第一人！
对于这样的信任，王仕很不适应。
他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严格意义上来讲，他不算妖族人。
但是这个村子里的人却没有把他当外人，甚至今天还为了他的安危与强大的敌人在拼命。
他从来没有透露过自己的任何信息，这些人也没有问，王仕曾经打定主意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但是从今天之后，如果玥儿或者八岐问起自己的来历，他却再难生起那股隐瞒下去的定力。
背靠着那幢被历代仙妖族领袖奉为至宝并秘密保护的洪钟上，王仕第一次进入了某种被称为发呆的状态。
“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
这是王仕最初的想法，这里的每个人，他都不知道是好是坏，又或者这些人会对自己有利还是会害自己。
如果大家都互相提防着，保持距离。或许那样王仕反而不会有太多的心理负担。
但是当有一方已经无条件的给予了对方全部的信任时，这种信任最终也会成为某种沉重的压力。
王仕现在压力很大。
所以那时候他想要冲出去救黑奕，因为他不愿意间接成为害死黑奕的凶手，那样的话，他甚至无法再面对那位对自己毕恭毕敬的黑犀前辈。
尽管他们曾经有些恩怨。
哪怕是八岐最后将黑奕救出来了，哪怕当时他的的确确松了一口气。但是此刻独自一人时，那时候充斥在脑海的念头依旧会重新涌现。
他不像八岐，果敢而强大，能为了整个族群隐忍三百年。他自问没那么伟大，也没那个让自己伟大的能力。
但是他也不敢像玥儿那样安静度日，无忧无虑，理所应当地接受所有人的敬爱。因为玥儿的娇俏可人他学不来，更因为他没有那样的资格。
他来到这个世界也是有目的的，尽管最开始的目的仅仅是出于好奇。但是从老罗耗费了一半的神识只为了保护他这件事来看，他应该承担某些老罗赋予他的使命，否则特斯拉的牺牲也将毫无意义。
那些使命，尽管老罗未曾言明，但他心里清楚。
神明们一定在对人类酝酿着什么阴谋，他必须做些什么。
某种角度上看，他也在为了自己的族群而奋斗，只是他的族群，不在仙土，在另一个世界。
或许与自己真正有几分共同点是黑犀，同样都是为了族群而奋斗的可怜人。但是不同的是，黑犀前辈有很多同道者，而自己，只有这个羸弱的自己。
对了，还有半个便宜师傅老罗，但是此刻正在仙土不为人知的某处养伤，帮不上什么忙。
“算了，还是不能暴露我的身份。”
王仕轻轻叹了一声，离开了洪钟，走向旁边的小书架。
随意翻弄了几下那些珍贵的妖族秘术，王仕又将它们放回了原位。
心里有点乱。
“强大啊！”
“强大了就能去战斗，就不用别人保护自己。”
王仕再次靠近洪钟，抚摸着大钟上斑驳而古朴的刻痕，说道：“都说走进你就能让自己变强。我现在前所未有地渴求着强大，可为什么我心底总有一道声音在提醒我时机未到呢？”
……
……
地下密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了。
“公子。”
胡婆婆躬身一揖。
“我妖族损失了多少战士？”八岐问道。
“黑犀正在清点，老身先来见公子，是有些事情要情公子定夺。”
“什么事？”
胡婆婆说道：“泰坦神族大长老芒芎已经突破到了主神境界，还说要与我妖族结盟。并且，他已经知道了王仕公子就藏在咱们村里。”
“主神境界，了不起！”
八岐淡淡说道：“不过，他是怎么知道王仕的行藏的？”
“是岛主告诉他们的。”
“岛主？”八岐声音忽然提高了一些，问道：“岛主把王仕的行藏告诉了泰坦神族？”
“芒芎亲口说的，应该不会有假。”
八岐用妖刀狠狠一拍茶几，恚怒道：“这个老家伙又在搞什么鬼花样。”
胡婆婆说的：“芒芎明日还会再来我仙妖村，结盟的事情，公子怎么看？”
“先与他谈着，看看能不能套出他们结盟的主要目的，但不用急着回复。我明天去问问老家伙是什么意思，等我回来了在作决定。”
“是。”
胡婆婆忽然想起来什么，又问道：“公子今日为何决定出手了？”
“我也不忍心看着黑奕死。”
八岐顿了顿，又说道：“主要还是因为王仕，如果我不出手，他就要自己走出密室去救黑奕了。”
胡婆婆笑了，说道：“王仕公子对我们的隔阂终究是少了很多了。”
八岐淡淡说道：“我以真心待人，换他真心待我。都是性情中人。”
“如此，妖族复兴，指日可待。”胡婆婆认真说道。
八岐摇了摇头：“路，还很长……”
……
……
子夜已过，两道身影准时出现在了胡婆婆府邸最深处的后院中。
“今夜我不想打架了。”王仕说道。
“怎么了？”
“心里乱。”
“说来听听。”
八岐随意地坐在了地上。
王仕也跟着坐到了地上，想了想，说道：“你们今天死了不少人吧。”
“三十多位英勇的妖族战士。”八岐说道。
王仕皱眉说道：“死人了耶！你怎么还这么淡定？”
“我见过更多的人死去，并且，他们都是为了保护我而死！”
“你就不会有那种罪恶感，觉得他们都是为你而死的？”
“如果我不能活下去，他们的死将毫无意义。”
八岐平静说道：“你也一样，在你不够强的时候，一定要活下去，将来强大了为大家报仇。”
“大家都是平等的生命，为什么他们就要为了我们牺牲？”王仕又说道。
“所有人都会牺牲，包括你我！只是牺牲的价值不一样。到了该我牺牲的时候，我会像所有的妖族战士一样，欣然赴死。”
“你也会死？”
“所有人都将死去。”八岐说道：“但是我们必须让妖族永恒的站起来，不受欺凌。”
“太可怕了，我们都别死行不行？”
八岐笑了，那张习惯了冷冰冰的脸，笑起来有些僵硬，甚至透着一股滑稽意味，他真的不适合有微笑这种表情。
“第一次看见你笑。”王仕说道：“一点也不酷。”
八岐敛了笑容，说道：“我也这样觉得。”
“要让我们都不死，那就只有变强，强大到没人能杀死我们。”
“又是变强……”
“我从出生时便肩负着为妖族去死的使命，所有的妖族子弟莫不是如此。”八岐抚摸着妖刀，说道：“只是我的身体里多了一把刀，所以我必须死得有价值，至少……要像大蛇先祖一样，带上几个主神一起上路。”
他忽然盯着王仕，认真说道：“如果我死了，那妖族复兴的重任还有我妹妹就托付给你了。”
“喂，这种沉重的话题不要这么轻易的说出口好吗，总有种托付身后事的感觉。”
王仕反驳道：“我们不是还很年轻吗？”
八岐忽然从地上站起，望着漆黑的夜色说道：
“你没见过大陆上的同胞们的惨状，我们妖族人，是时时刻刻都生存在血与火中的，也许下一刻，就会人头落地。”
“所以我们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会去想死后的事情，也会把身后事交代给最信任的人。”
“谁说的，玥儿就不是这样的人。”王仕又反驳道。
“玥儿……她不一样。”
王仕也从地上站起，却被八岐按回了地上，八岐说道：“你穿过我的衣服！”
王仕莫名其妙的看着八岐，无声地点了点头。
“那我们就有同袍之情了。”
八岐郑重说道：“你是我第一个平等意义上的袍泽，我死后的事情……就托付给你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