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临危受命
祁洛以前读史书,读到有关「赵氏孤儿」时总会疑惑:为什么摆脱了刀光剑影的生活,还一定要培养一个无辜的孩子去报仇?赔上自己好友与亲生儿子的性命不说,还要苦心孤诣几十年,就为了一个所谓的“忠义?”
这算是哪门子的忠义?
祁洛懵懵懂懂地长到十七岁,跟一般人没什么两样,值得拿出来说上几句的「传奇经历」,无非就是两次有惊无险的绑架。小时候那场绑架,他已经记不清了,但这并不妨碍他把这个秘密当作刺激自己的东西。直到前不久再次被绑架,他才终于嗅到了这背后的危机。
第一次可能是为钱,第二次显然就是有预谋的了。
他本来以为姑姑会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没想到这个解释居然是一个血案!或者说是阴谋——一个针对姑姑深爱的那个男人的阴谋!
因为这个阴谋,姑姑喜欢的人死了;因为这个阴谋,自己的亲生父亲死了;因为这个阴谋,小樱姐的父母也死了……
因为这个阴谋,姑姑养大了他,有意让他去报仇……
祁洛不敢再想下去,他怕继续想下去,姑姑在他心里的美好形象会完全崩溃!
祁洛慌慌张张地起身,扔下一句“我去洗手间”就冲了出去。
姑姑没去看他的表情,手指轻弹把烟扔出窗外,眼睛看着外边,不知道在想什么。
祁洛鞠起水来,狠狠地搓了两把脸,抬头看向镜子。镜子里的他脸色惨白,皮肤还泛着红晕,明显是搓得太用力了,有点狼狈。
祁洛忽然愣住了,镜子里的他,身后还站着一个女人,黑色ol装,戴着白色的圆礼帽,左边脸还遮了一块黑纱。
祁洛转身,不自然地笑笑:“韩姨,真巧啊,你也在啊……”
韩姨看他的眼神有些玩味。
祁洛猛然反应过来:什么真巧!哪有在洗手间偶遇的!韩姨走错方向的可能性太低了,那么就只能是……
抬头一看,果然门上挂的牌子是女厕!
糗大了!
祁洛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早就明白韩姨这人是面冷心热,但这会儿他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埋着头就想溜出去。
韩姨却叫住了他:“趁着没人,说说?”
祁洛有些尴尬:在这儿?女厕?
韩姨已经给自己点了根烟,堵在了门口,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祁洛挠挠头说:“姑姑刚刚跟我说了好多莫名其妙的东西,还想让我复仇什么的。”
“那你想复仇吗?”韩姨问。
祁洛摇摇头:“她说的我都不懂,我跟别人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
“杀父之仇呢?”韩姨打断了他。
“韩姨你也知道?”祁洛奇道。
“不,我就随便问问。”
“要是放在别人身上,应该会报吧。但我连我爸都没见过,就跟我说谁谁谁杀了他,然后我必须得去报仇……怎么说呢……很奇怪。我知道我该感激他让人生下来,但我没那么深的感情。如果换成是姑姑还差不多……”
韩姨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怎么说?”
祁洛老老实实地说:“如果是姑姑被人害死了,我恐怕恨不得把人全家都干掉吧!”
韩姨不知想到了什么,原先还在闷头抽烟,忽然笑了一声,这一笑尖锐又轻蔑,弄得祁洛毛骨悚然。
烟才抽了一半,女人就把头扔进了角落,“年轻真好啊。”
又嘲笑我年纪小……
祁洛有些郁闷,挡箭牌走了,他也不敢再留在女厕里了,连忙紧跟着韩姨溜了出去。
姑姑看到他们俩一起过来,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转,一脸狐疑。
“你怎么在这儿?”姑姑出声问。
面对其他人,韩姨又恢复了那副冷冰冰的面孔:“这是我的店,我来瞧瞧有什么好奇怪的?”
姑姑说:“我去哪儿你去哪儿?我就出来两次,怎么都能遇到你?”
“这你就说错了,我是跟着洛洛的。”韩姨冷笑一声,看向抱着看热闹心态的祁洛,“我有事找你,白瑞芸家里出事儿了,你知不知道?”
伴随着一声刺耳的呻吟,破旧的大巴缓缓停在路边。
提了一个小旅行包的祁洛从车上跳下,不禁被周围的阵仗吓了一跳。
十几辆摩托车就簇拥在大巴周边,把临时车站围得水泄不通。一身酒气胡子拉碴的男人们坐在摩托车上,脚下蹬来蹬去,不断往中央挤,似乎大巴里拉的都是水灵女人。中年妇女们打扮得花枝招展,见缝插针地游走在摩托车之间的缝隙里,看到有男人下车就凑到跟前去,递上一张艳俗的小卡片,说着让人想入非非的话。
祁洛避开了热情的大妈们,找到了一辆停在路边的出租车。
一听说要打表,师傅就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咱们这儿没这规矩!”
祁洛扫视了一圈,发现其他几个出租车司机都在往他这边看,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嘲弄的笑,似乎在讥笑他这个外地游客的不知趣。
祁洛提着旅行包站在路中间,望着黄沙漫天的街道,有些头疼:看来这里治安很差啊。
这里是大梁县。地处西南腹地,是西川最为贫困的县之一。
旅游大县,农业不发达,牦牛肉享誉全国……
这些是祁洛对大梁县最初的印象。但等他真的来到了这里,才发现大梁县并没有别人说得那么好。
基础建设飞速发展的今天,一个县城,主干道居然还是黄土路!
祁洛用毛巾捂住口鼻,把冲锋衣的帽子戴上,才朝着前面走去。
初中毕业之后的暑假,祁洛在家里闲得无聊,就主动跑去找韩姨说要打工,挣钱什么的都是次要的,主要是他当时对商店经营这一块特别感兴趣。韩姨被他缠得心烦,索性把他扔到了下面一家饭馆里,还专门找了一个女孩子来带他。
那个女生当时才从家里出来打工,但因为人聪明,很快就成了韩姨那家饭馆的小管事。
而她,就是祁洛今天要找的人。
白瑞芸。
按照韩姨的说法,白瑞芸在半个月前就跟她请了假回家,至今没回去上班。两天前韩姨再度接到白瑞芸的电话,半个小时只说了一件事:借钱。韩姨没能问出事由来,于是想到了跟白瑞芸关系极好的祁洛,便找到他,想让他亲自来一趟白瑞芸的家,一是当面送钱,二是打听情况,看是否需要韩姨自己出手。
祁洛想了几分钟,答应了。
跟同班同学发生感情有一点很不好:一旦闹崩了很容易收不了场。现在祁洛跟兰祯之间就处于这种尴尬的阶段,在学校撞上了,都做不到视而不见,但要说像熟人那样打招呼,也很难。祁洛的鸵鸟心态一起来,就又想翘课了。加上姑姑说的那些话,把他的心搞得更乱了。
他现在就想呆在家里玩游戏,或者去哪个地方转悠一下。
正巧,韩姨跟他提了这件事,想到白瑞芸当初没少照顾自己,两人算得上是朋友,祁洛便答应下来。当天晚上就跟班主任老唐请了假,找的借口就是自己还需要在医院观察几天。有姑姑在旁边作证,老唐也没怀疑,痛快地批准了。
经历了七个小时的车程,祁洛终于踏上了这块土地。
祁洛按照韩姨给的地址,找了一个多小时,才终于找到了一个老式公寓楼。
没急着上去敲门,扭头在附近找了个宾馆当歇脚地儿。
宾馆很小,也不正规,身份证什么的都没登记就让祁洛上去住了。祁洛找到了自己的房间,简单看了一圈,还是不放心把东西丢在这里,又关了门去往先前的公寓楼。
楼道里到处散落着水泥跟油漆桶,也不知道这年龄比祁洛还大的公寓楼里究竟有谁在装修。
祁洛小心地走在一堆堆木片跟钢筋之间,终于来到了目的地跟前。
防盗门坑坑洼洼的,还有许多钝器击打的痕迹。鲜红的油漆被人泼在门上,几个斗大的字横亘在过道里:「杀人偿命」,触目惊心。
屋里有人在小声呜咽。这个阳光灿烂的下午,老旧公寓楼的顶层,楼道里静悄悄的,屋子里的哭声传出来,有些诡异。
迟疑了一下,祁洛还是抬起手,轻轻敲了敲门。
哭声戛然而止。
但没有人来开门,仿佛祁洛的敲门只不过是碰巧按到了某个静音键,所以关掉了屋子里的声音。
祁洛的屈指变成巴掌,力道增大几分,拍了拍门。
屋子里的人似乎非常惊慌,一连串的桌椅挪动声传来,跟着是跑动的声音,接着是一声闷响,很快又恢复平静。
祁洛的巴掌变成拳头,重重地捶在门上。试探性地喊了一声:“瑞芸姐。”
里面很快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是小跑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门开了。霉味跟呕吐物才有的味道扑面而来。
祁洛皱了皱眉,面色很快恢复如常,挤出笑来:“瑞芸姐,听说你生病了,我来看看你。”
女孩子苍白的脸上露出几分激动,嘴唇哆嗦了一下,眼眶里很快弥漫了水雾。
祁洛笑着说:“不请我进去坐坐?”
白瑞芸这才反应过来,脑袋探出来往四周瞧了瞧,看到没人跟着才松了口气,拉着祁洛迅速回了屋。
进门之后祁洛就在打量整个房间。屋子很小,比祁洛那个家还要小。客厅跟厨房之间就隔了一张帘子。墙壁灰白,不知道是经历了火灾还是住的人不太注重保护。沙发被两块长布盖着,弹簧跟海绵却从边缘钻了出来。桌上摆着各种瓶瓶罐罐,有的看不出里面装了什么,有的瓶口却掀开了,露出里面或黄色或黑色的糊状物。角落还散落着大大小小的空瓶子,似乎是捡回来准备拿去卖钱的。
说不上家徒四壁,但也绝算不上一个温馨的家。
祁洛站在屋子中央,看着堆着被子棉絮的沙发,犹豫着要不要坐下去。
白瑞芸看出他所想,慌乱地把那一堆东西卷作一团塞在一边,招呼他坐下。
“我去给你泡杯茶。”白瑞芸提着一个乌黑的水壶进了所谓的厨房。
祁洛支着脑袋瞧了瞧,发现她居然还在用着煤气罐。
水烧上了,白瑞芸却没有出来。估计祁洛的到来,让她猝不及防,她还需要躲起来整理一下情绪。
祁洛便又仔细察看起这个屋子来。
忽然跟一双清澈的眼睛不期而遇。
祁洛一怔,发现作为卧室的小隔间里,一个小女孩正躲在里面偷偷看他。
祁洛扭头看了一眼厨房的方向,白瑞芸还没有出来的意思,他便拉开自己的旅行包,从里面摸出一根巧克力来晃了晃。
小女孩眼里挣扎了一下,似乎也清楚这个大哥哥不是坏人,很快就小跑过来。伸手想捏住巧克力,但只碰了碰,又很快缩回手去,舔舔嘴唇,一双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祁洛。
祁洛温和地笑了笑,帮她把巧克力拆开,递了过去。
小女孩摇了摇头,手指比划了一下,示意自己不需要那么多。
祁洛失笑,掰下一小块来。
小女孩刚刚准备接过去,却听白瑞芸叫了一声:“小雪,你在干什么?”
小女孩手一抖,迅速抢过祁洛手里的那一小块巧克力,飞快地塞进嘴里,狠狠嚼了两下,鼓起腮帮子看着走过来的白瑞芸,眼里很无辜。
白瑞芸把茶递给祁洛,拉过小女孩,对祁洛歉意地笑笑:“我妹妹。还小,不懂事,你别介意。”
祁洛心说:这丫头如果还叫不懂事,那我小时候不就是个混世魔王了?
白瑞芸蹲下身子,帮妹妹擦了擦嘴边的巧克力,柔声说:“小雪,吃了别人的东西,不表示点什么吗?”
小丫头跑到祁洛跟前,郑重其事地鞠了一躬,拍拍手,对祁洛比了个大拇指。
祁洛错愕地看向白瑞芸。
白瑞芸解释道:“她小时候受了惊吓,没法说话。这是她表达谢谢的动作。”
小丫头配合着姐姐,甜笑着点点头。
祁洛心里五味杂陈,见她眼睛还盯着自己手里的巧克力,便把剩下的大半截巧克力交到了她手上。
小雪扭头,小心翼翼地看了姐姐一眼,发现姐姐没有生气的意思,就眉开眼笑起来。刚准备咬下去,又想起什么似的,把巧克力掰成两半,剩下那一半递给了自己的姐姐。
白瑞芸笑着摇摇头,拍拍她的屁股示意她回房去,小丫头就一边吃着巧克力一边回房间去了,还很体贴地把门帘给拉上。
“你来是……”白瑞芸出声询问。
“韩姨听说了你的事,看你电话没说清楚,让我来瞧瞧,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祁洛回答。
白瑞芸苦笑着说:“谁来也帮不上忙……”
祁洛心神一动:“怎么了?”
白瑞芸摇摇头:“没什么……对了,那个……”她扭扭捏捏的,似乎想说的话很难以启齿。
“哦对了,韩姨让我把钱也给你带来。”祁洛说着便想从旅行包的最里面把钱拿出来,但他的手上动作故意放缓了几分,“你跟韩姨借了多少来着?”
“五万。”白瑞芸斩钉截铁地说。
“我怎么听说是三万?”祁洛皱了皱眉。
白瑞芸咬咬牙说:“洛洛,我知道你很有钱,你能不能也给我借点儿?不用太多,两万就好!我保证我之后会还你的!”
“两万对我来说也不是个小数目。”祁洛静静地看着她,手也从旅行包里抽了出来,“如果你不跟我说明情况,我不会随便把钱给你的。”
白瑞芸紧紧抿着嘴唇,布满血丝的眼睛直直地瞪着他。
祁洛没有让步,平静地回看过去。
陷入了僵持。
门外忽然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跟着是钥匙转动的声音。
白瑞芸一惊:“可能是我妈回来了!”
门被打开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颤巍巍走了进来,刚刚反手把门关上,就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这些天杀的啊!他们就是想整死我的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