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黛

  郑华按照商量好的计策，在天色稍晚时分，去了梦春楼。

  门口一片莺莺燕燕，高挂的红灯笼更显得这个地方的暖意温情，门口站立着两位守门的男子，还有两位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子，他们负责着这里的迎来送往。

  郑华走过去，被招呼着迎进门内，这时过来一个年龄四十多岁的女人，除了嗓门响亮，笑声张扬，还有那一张皮笑肉不笑的赘肉脸，在她身上真实看不出什么美。一个女人这么给自己寒暄，而且身体还贴的这么近，郑华是浑身的不自在，还是尽可能保持平静，四下张望，看这里的情况。

  “呦，公子这是第一次来吧，看着脸生，看您这一身装扮，不知公子这次是想找个什么样的姑娘陪着？”这个胖女人就是梦春楼的老鸨，她上下打量着郑华，看他穿着，判断该是个富家公子哥。

  胖女人看得郑华不好意思，随口应付着：“我第一次来，把你们这里最漂亮的姑娘给我找来。”

  “这位公子哥，瞧您说的，我这梦春楼的姑娘，个个都如花似玉，你要最漂亮的，我还真不好给您挑，这样吧，公子，你是喜欢听曲，还是喜欢歌舞，或是喜欢下棋……我这里的姑娘个个有绝活，你喜欢什么，我给你挑什么样的姑娘。”说完，眼睛上挑着看着这个白面小哥。

  “哦，那就选一位会下棋的姑娘吧。”其实郑爽心里想问有没有新来的姑娘，又怕说漏了嘴，引起了猜疑，索性就找一位会下棋的，可以边下棋，边询问一些情况。

  老鸨使眼色，旁边的小丫头走上前来，交待她道：“带客人去楼上，让冬雪来陪这位公子。”

  在丫头的带领下，郑华被领到了二楼右侧最里面的一间房，门口上挂有冬雪的名号。进了门来，丫头便出去了，带上了门。郑华看着茶案边上坐着的姑娘，穿着有一种脱俗之相，脸上的表情也是冷冷的，真有几分冬雪的感觉，郑华看着姑娘，愣愣的结结巴巴，也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姑娘看着他，说：“公子前来，不找人饮酒，不找人唱曲儿，却要下棋，你也是好情调啊，你这是要排解忧愁啊，还是尝新鲜呢。不过和我冬雪下棋，我是有规矩的，输了，你可是要吃酒三杯，而我的酒，烈的能让人肝肠寸断。”

  郑华听姑娘的语气，和这个地方方有些格格不入，冬雪姑娘待客的方式确实特别。其实郑华有所不知，这个冬雪自打来这里，已经有半年多的时间，如果不是她生的漂亮，让人看了垂涎，就凭她的性格，怕是早在这里待不下去了，来找他的客人，冲的是他的美貌，借下棋的由头，做鱼水之欢的梦，可是一般人不会想到，冬雪姑娘名如其人，冷冷的性格，这副表情没能让来的客人感觉到温暖，同时她棋艺高超，打着美美算盘的人，至今未有能胜出者，而这三杯酒，更是让人喝了，便如死猪一般，沉睡不醒。

  郑华觉得这个姑娘不是那种嗲声媚俗的女子，倒像是背负着故事，满腔的怨恨。

  郑华说：“好，我输了，吃酒三杯，我若赢了，姑娘回答我三个问题，只有你我知道。”

  “就这么定了，你过来吧。”

  郑华走到桌前，坐定。

  “姑娘先来，我让你三子。”

  “口出狂言，还是你先来吧，既然来了，你是客，我不能欺压来客，让某些人知道了，又要数落我的不是。”冬雪脸上面无表情，敷衍的那么直白。

  “好吧，那我就先落子了。”郑华心里琢磨，这个女子与外面那些差别真大，自己还是谨慎为好，慢慢择机打听杜姑娘下落。

  “看你像是第一次来。”

  “是啊，姑娘怎么看出来的。”

  “你没有他们那些圆滑世故。不过，来的都是好色之徒”

  “姑娘怎么可以这样一概而论？”郑华为姑娘的话感到意外，当自己被定义为好色之徒，还是很意外，毕竟在他的骨子里并没有这样的种子存在。

  “难道我说错了吗，来这里的人，难道是为了和我下棋？哼，别装模作样了，还不是为了我这个身子，只是不知道你与没有能耐躲过那三杯酒。”冬雪姑娘不懈的说着。

  “也许姑娘说的对，但也不对，我来这里，就是为了一睹姑娘芳容，在棋艺上和姑娘一较高下。”郑华不知道姑娘的底细，还是要稳扎稳打的来慢慢试探。

  “天底下的男人都一个样儿，嘴上说的和心里想的永远都不一样。”

  “姑娘说这话，好像是心有怨气。姑娘看起来和一般人不同，怎么会到这种地方来。”

  这话说到了冬雪的痛处，本要落子的手迟疑了一下，然后还是落了下来。但是从他的脸上，已经能看到隐隐的酸楚。

  “我和其他人有什么不同，还不是谋口饭吃。”

  “我看不像，姑娘生的清秀，出口也是脱俗，与那些女子不同。姑娘来这个地方，想必是有什么苦衷吧。”郑华说着，看着姑娘脸上的表情。

  “公子是做什么的，我看你不像是来消遣的，倒好像真是来下棋的。”

  郑华“呵呵”一笑，说：“是啊，我就是来下棋的。路遇此地，歇歇脚而已。”

  冬雪听这个公子说话并不轻浮，反倒很有君子之风。从进门到现在，并未对姑娘有半分不敬，甚至在看姑娘面容的时候都显得不自然。

  “好啊，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好好下这盘棋，我也很久没有遇到对手了，倒可以借由这盘棋静静心。”

  “听姑娘这么说，您像是有心事，如果姑娘不弃，可以与在下一说，我愿为姑娘排忧解难。哦，在下，姓郑名华。姑娘可以叫我郑华。”

  “郑华，名字不错，我叫冬雪，是这里的人为我取得名字，我的本名叫惠婉晴，恩惠的惠，婉婉有仪的婉，艳阳晴天的晴。”说着提走郑华无气之子六七颗。

  “姑娘好名字，姑娘像是饱读诗书之人，又有这番才艺，怎么会到这个地方，这可不是姑娘这样的女子该待的地方。”

  “生命无常，家庭变故，我若有办法，万不会待在这个地方。”

  “姑娘能否对在下一讲，看我是否能帮得上姑娘的忙。”

  “人都已经不在，我也早是行尸走肉，活一天，算一天了。”惠姑娘说的话让郑华听不懂。

  “姑娘不可这样妄自菲薄，请相信郑某，如若我能尽力，一定拔刀相助。”

  “你我萍水相逢，你又何故帮我？”

  “姑娘有所不知，我也是有求于姑娘。”

  “我一个被困之人，能为你做什么？”

  “姑娘万不可这么说，只要姑娘想出去，没有谁能困得住你。我与我家小姐欲去洛阳谋求大业，不料路遇此地，曹歹人陷害，我家姑娘被人带到了梦春楼，但是现在不知姑娘是什么情况，我要将她救出来，她不能有事，不然我没法向老爷交待的。”

  冬雪听完郑华的话，明白了此人的意图，也深深的回忆起自己来这里的情景。对郑华说：“我本是官宦人家，自小于深闺娇养，不想官官勾结，父亲成了牺牲品，他们为了掩盖罪行，怕父亲揭发，就趁我们家团聚之日，放火烧了我家，欲致我家满门丧命，怕留有后患，还让人在外面看守，任何一个活口都无法逃出。是父亲在慌乱中把我推进家中一口枯井中，并在上面用石缸盖住，我才索性逃命。家里那口枯井是我和哥哥们儿时玩耍躲猫猫的地方，我们当时觉得好玩，就一直在里面挖通道，然后一直挖到了房子外面，这样就可以躲开父亲的严厉看管，到外面去撒欢了。没想到多年后，居然成了我逃生的地方。我在下面大喊，让他们也跳进来，可是上面除了惊叫声嚎啕声，来来回回跑动的火影，什么都没有，而且慢慢的静了下来，静的怕人。我跑了出来，他们却永远消失在了那里。后来我隐姓埋名，沿街乞讨，没想到这样的落魄日子也没法过下去，一天，我在街上看到几个打扮漂亮的女子在买脂粉，就上前去乞讨，没想到那是噩梦的开始，很快就被人抓着带到了这里。一直以来的苟活我早已厌倦，多少次的轻生也没能躲开他们的魔掌，我现在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这番话让郑华十分吃惊，看着面前这个女子，郑华充满了怜悯，更为她家门的不幸感到愤怒。眼前这位冷冰冰的女子在说起自己的身世时，卸下了那层自我保护的盔甲，变得柔弱不堪，连哭泣都要憋在肚子里，只是一行行的泪水就那么如断珠般落下来。郑华同情她的遭遇。

  冬雪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赶快拭干眼泪，对郑华说：“冬雪失态，还请公子不要介意，这要是被他们看到了，怕是又一番折磨。”

  “姑娘放心，我郑华虽是个下人，但是我一定会努力将姑娘救出去，而且你也不能再有轻生的念头了，你父亲在危难关头还在设法救你，是希望你能够活下去，你不要自伤其身，辜负了你爹的愿望。再者，姑娘就不想为家门报仇吗？”

  “我当然想，天天都想，我惠氏一门一百三十口人的性命，我日日都想手刃凶手，可是我力不从心，又被困于此地，我一个弱女子，该怎么办，该怎么办呢。”说完便捶胸痛哭起来。

  郑华“嘘”的一声，示意她不要小声。“婉晴姑娘，给我点时间，我会想办法救你出去，我们慢慢寻找害你家人的凶手，你要坚强的活着，为你家人报仇。”

  惠婉晴看着面前这个男人，点了点头。

  “对了，惠姑娘，我想请问你，你知道我家杜姑娘关在什么地方吗？”

  “这里凡是被带来的女子，都是不情愿的，往往会反抗，他们为了让我们屈服，就把我们关在梦春楼后院的偏房内，断吃断喝，时不时会有人过去说教，如果还是不从，就会让人过来拳打脚踢。直到被关押女子再没了反抗的心。有些女子受不了折磨就会寻死，他们有的是办法，让人寻死不能，苦受煎熬。按照你这样说，杜姑娘应该也是被关押在那里。”惠婉晴说的惊心动魄。

  郑华受了惊，恨不得立马冲出去找杜姑娘，被惠姑娘拦住，惠姑娘详细对他讲了这个梦春楼的出入口，以及实施营救的时间和方法。但是成功概率也是三分之一不到。

  郑华决定先回去，与老乞丐说明情况，在做定夺。

  郑华离去，来到了这个破烂不堪的地方，与老人家说明情况。老人家沉默许久，说出了一番让郑华甚为吃惊的话。

  “你去梦春楼救人，怕是凶多吉少，你现在去陵县县城，告诉王知县，就说老乞丐要死了，让他来一趟，我有一件大事告诉他。”

  郑华不明白，这个老乞丐和昏庸的王知县有什么关系，是不是老人家病的太重，糊涂了。

  “快去！”老人家使足了劲，对郑华说。

  郑华虽然疑惑，还是按照老人家说的去了县衙，当郑华说毕，没想到这个知县，又喜悦又着急地说：“好好，好……终于想通了，走，快带我去。”

  郑华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很快到了这个地方。王知县见到了躺在地上的老乞丐，面露难色，把郑华支了出去。当郑华刚走了没几步，就听到里面传来声音：“爹，你就跟我回去吧，我好生伺候你，你看你现在这样子，你让我怎么说你好呢。”

  “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让你养活我，你是要我也被千人指万人骂吗，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传来老乞丐的声音。

  “爹，你不能怪我，我有我的选择，我不这么做不行。爹，你快点把那个契约给我，我保证以后再不作恶了，好好的当百姓的父母官。”

  “给你，你想的倒美，我给了你，怕是你更加肆无忌惮了吧。”

  “好，你不给，我无所谓，反正你这把老骨头也快不行了，等你死了之后，所有的秘密就跟着你一起进坟墓吧。”

  “我早知道你一直盼着我死，你以为你是我的亲生儿子，我就会一直袒护着你，不会揭穿你？我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你也别把所有事情想的太好，你若帮我去做一件事，做成了，契约给你，但你要答应日后好好做人；如果做不成，不管我是否还活着，你的罪行都会被揭露出来，别忘了这个地方还有我八百徒儿呢。”

  “哼，徒儿，你认一群叫花子当徒儿，却一直想办法害自己的亲生儿子。”

  “你若不为非作歹，我又怎么害得了你。”

  “快说吧，什么事，我去做就是了，但是说好了，契约你必须要给我。”王知县说道。

  “放心吧，我老乞丐一辈子说话算话。”

  “听说梦春楼抓了一个叫杜静怡的姑娘，你把她放出来，还有其他不情愿在那里呆的姑娘，也一并放出来”，老乞丐给王县长交代了一番。

  “这我可做不到，你让我放一个人，我还可以试试，你要让我把所有不情愿的都放出来，那不是明摆着让我得罪那些富商官宦吗，这不是给我自己找麻烦？”

  “哎，你这一辈子，也就毁在了这官宦富商手里了，你这是一条道走到黑呀。罢了罢了，你答应我，明天就把杜姑娘带回来。”

  “好，但你也答应我，契约交给我，咱们一手交人，一手交契约。”

  老乞丐答应了，王知县得意的走了。郑华听到了这些话，也分析出了中间的关系，不过还是吃了一惊，没想到老乞丐的儿子是陵县的知县。他去见了老乞丐，老乞丐没再提及王知县，对郑华交待以后的事情：“我估计自己时日无多，你是一个有情有义的孩子，我若是去了，你把小黑带走吧，这个孩子可怜，孤苦无依，却很机灵懂事，也是我最喜欢的孩子，其他的孩子们，让石头领着他们讨生活吧。我这辈子是造了孽呀，所以老天让我带着这么多的孩子们赎罪呢。”老乞丐说着叹着，却未必提王知县一个字。

  这夜，郑华无眠，回忆着所见所闻，相信明天杜姑娘就可以出来了，但是惠姑娘的影子却一直萦绕在脑海，他怎么也睡不着，然后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他要带惠姑娘趁乱逃出来，然后远走洛阳。

  第二天一早，郑华找到小黑，和小黑说了老乞丐交待的话，然后说了自己的计划，希望小黑能够帮忙。小黑同意了。梦春楼早上刚开门，郑华就进去了，找冬雪姑娘，这次老板娘认出了他的模样，向他寒暄道：“呦，公子这是轻车熟路了，上次来还含蓄呢，呵呵，这男人那，都是一样的，吃了一次鲜，就戒不掉啦，二丫呀，去，带公子到冬雪姑娘那儿。”郑华表现的很自然，见到冬雪后，关好门，又窥视下外面的情况，然后拉起冬雪到室内深处，对她说：“惠姑娘，我今天要带你出去，然后我们一起去洛阳，离开这个地方。”

  惠婉晴显然是有些懵懂，“杜姑娘怎么样了，怎么救？”

  “这个不用费心了，杜姑娘没事，今天就会得救，一会儿这里会很混乱，你趁乱跟我一起逃出去。”

  “然后怎么办呢，他们追上来我们就都没命了，我不能连累你，我不能走。”惠婉晴俨然害怕起来，为这个突然的决定感到惊讶。

  “你听我的，照我说的做，我们会没事的，出去后，我们能够脱身的。”郑华异常坚定。

  惠婉晴点点头，双手在胸前扣在一起，但是对这个男人异常的信任，她做好了准备，要逃走。

  没多大功夫，外面就叫叫嚷嚷，乱作一团，只听见有人在喊，起火了，然后是大家慌乱的叫喊声和救火声。屋子里的烟雾大起来，郑华趁势拉着惠婉晴的手就冲了出去。这些都是小黑的杰作，是他召集他的丐帮兄弟配合着做的局。

  有着外面小乞丐们的救助，他们顺利的逃出梦春楼，迅速有人就过来把惠晚晴弄得蓬头垢面，然后又个他穿上破破烂烂的衣裳，并引导着往城门走去。郑华对她说。“你放心的跟着他们去，我们晚些时候在城外汇合。

  梦春楼的火被扑灭了，王知县也到了，处理了杜静怡的事情，并把杜静怡带到这个破院子里。郑华早已回来等候在那里。见到杜静怡，除了脸色苍白，看起羸弱无力之外，没有什么皮外伤。今天老乞丐也挪动着到了院子里。

  “人我给你带出来了，你说的过该兑现了吧。”王知县说。

  “会兑现的，你先放他们走吧，小黑，你也跟着他们走。”老乞丐说。

  “爷爷，我走了你怎么办，我要留下来照顾你。”小黑舍不得老乞丐。

  “傻孩子，爷爷年龄大了，没多少日子，你跟着你郑哥哥走，去好好学艺，将来好好生活。”老乞丐吃力的交代着。

  小黑舍不得爷爷，看到孱弱的爷爷，哭泣起来。郑华把他搂在怀里，并对老乞丐说：“老人家，谢谢你，我会照顾好小黑，您自己珍重。”

  “你先让他们走吧，我会给你你要的东西。”老乞丐对王知县说。

  “你可别耍什么花样。”

  老乞丐挥挥手，示意郑华他们走，郑华拉着小黑和杜姑娘，向老人家磕头拜别。

  王知县没有阻拦，毕竟没有拿到契约，他在这里等着老乞丐接下来的动作，断定了老乞丐不会耍什么花招，也不敢，因为老乞丐不遵守约定，他会随时派人把他们再抓回来。

  郑华带着小黑和杜静怡，一路跑到城外一个树林中，在那里见到了已经收拾干净的惠婉晴。此次相遇，有惊无险，多亏了老乞丐的帮助，他们这次化险为夷，但是老乞丐怕是此劫难逃，他的身体坚持不了多久了。也不知道那个让王知县如此看重的契约究竟是什么，但是能够断定的是，那一定是王知县作恶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