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绣

  人静日渐高，林深蝉嘶躁。

  过了许久，黎蒙才收回涣散的目光，继续说道：

  “小公子蒙宸，你可还记得？那首诗是他临死前以你的名字所写，还有那句话以及隐藏的故事，时间过去太久，但愿你都没有忘记，如果忘记了也没关系，我可以帮你回忆。

  苗寨前那两棵红豆杉你是见过的，那个少年的故事，你也听过了，如果当时你坚持追问下去，舞阳说不定就记得了那句话，然后往事纷繁上涌……

  在两千多年以前，且兰的永华公主和贵族公子蒙宸，小时金童玉女，大时郎才女貌，倾国天下无双。

  第一次见面已被指定婚约，最后一次见面他送了你一幅丹青，上面画有两棵长势繁茂的红豆杉，旁边题的就是那一句话，之后他就随师游历山川去了，没想到这一去，再来时已是物是人非。

  虽说灭门之仇，不共戴天。

  我们不妨试想，他对你到底是恨多一些还是爱多一些，我想答案已经在那首诗里了。

  他对你情深似海，为什么在灭国之后非要找到守护一族呢？甚至不惜一切代价，是斩草除根吗？还是为了得到不老术，复活族人？或者是为了得到毫不知情的你，欲想着双宿双栖？”

  说到这里，黎蒙缓缓勾起嘴角，嘲讽道：“相对于你们守护一族肤浅地推断出小公子仅仅是为了不老术和斩草除根来说，他最终只为了得到你这一事实应该更能刺痛人心吧。

  如果当初，守护一族不那么顽强反抗，你和他也许已经举案齐眉，最不济你都可以随心而活，不用背负那些以忠孝仁义之名的道德枷锁。

  两条路，在你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守护一族却替你选择了最苦的一条，并且是以爱之名，而你还感激涕零，身不由己地反过来守护着他们，以为自己有多高尚，其实最是可怜可悲。

  我说这么多，并不是让你是非分明，反正你已经是非不分了那么多年，什么对错，在你心里根本就没有正确的定义。

  小公子的最终目的是你，什么灭门之仇，在灭国的时候就已经跟着灭了，什么斩草除根，你以为他会忍心杀了你吗？

  所以到最后，他至死也没能实现心愿。

  他的后人，不过是想得到不老术复活族人。

  渐渐地，再到我这一代，族人也复活不了了，什么血海深仇，也早已遗失在岁月的长河里，本就不曾承受过那种血流成河的痛，所以就算杀了守护一族，也不会有手刃仇人的快意，反而会自认是滥杀无辜。

  总而言之，策划了这么久，我只为了不老术，那是我们蒙族的东西，如今来这里，也只是想让它物归原主。”

  看着黎蒙波澜不惊的脸，听着他以叙事的口吻轻描淡写地说着她的事，古婵心里滋味难辨。

  蒙宸，那个久远的名字，在此时听来只能是在她衰竭的心上再扎一针而已，不见血，也难受：“事到如今，又何必要说什么当初，终究是我的罪孽，负了他也害了许多人，可是你们蒙族后人，为了策划这场阴谋，不知道害死了多少人，双手沾上了多少鲜血，这里还有因为你的阴谋生死难料的人，你怎么还来跟我说不会滥杀无辜，让我如何相信你。”

  黎蒙缓缓摇摇头，对古婵的指责不以为然：

  “从你被分离出来后，守护一族突然抛出古绣，然后举族凭空消失。

  蒙族后人震惊之余，还不忘追查缘由，在几番追查未果的情况下，他们开始把思路大胆地往阵法上面去想，并把古绣拿到手来研究，倾注几百年的时间才研究出其中隐藏的秘密，紧接着就着手策划出一系列计谋，在实施的过程中有没有滥杀无辜我不清楚，可到我这一代启动的这场计谋，伤及无辜是难免的，但绝对没有滥杀无辜。

  狼牙坳的清水是因为她有个愚蠢的爹，听信舆论把自己的女儿害死也不自知，草妹的母亲是自尽这你比我清楚，花婆婆就不用说了，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至于躺在这里的这两人，一个是为了救你可还一息尚存，一个是为了替你完成心愿。

  所以无论无辜与否，这一切为什么会发生呢？若不是始皇背信弃义，过河拆桥，蒙族后人又何至于背负着血海深仇忍辱至今，那么今天又何来这些死伤？”

  黎蒙这一番话虽然已经留了余地，却还是把古婵心底深处沉重的愧疚感捣了出来，血淋淋地摊在阳光下曝晒，无所遁形。

  古婵已经说不出话来，脸色几近透明的苍白。

  不老术，不老身。

  一觉醒来，国破家亡，时代迁移，举目的陌生感让她一个二十几岁心智的女孩不知所措，自己莫名其妙地长生不老，而且还背负了一门的血债，那一切就如附骨之蛆挥之不去，让人毛骨悚然之余，还承受着钻心刺骨之痛。

  曾经的无数个日夜，她被那罪恶感鞭笞着匍匐前行，过着非人的生活，多年过去，好不容易站了起来，活得像个人了，可是在挺直的身板背后到底脱落了多少曾经包裹着屈骨的皮囊，那种皮肉腐烂的触目和恶臭萦鼻的惊心是多折磨人，只有她自己清楚。

  不老非吾愿，可是她能怨谁呢？难道是奉上不老术的蒙氏一族？还是不经她同意就把她往药鼎里抬的始皇？或者是告知一切真相的守护一族？

  古婵悲戚地摇头，蒙氏一族何其无辜，始皇的所为本是以爱之名，守护一族更是忠心行事，所以最终的根源都是因为她，她才是那万恶之源，可是她连死都不足以谢罪，于是一直不敢死，戴着一身的罪孽行走于世，可怜又可悲。

  静，一切又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之中……

  黎蒙用云淡风轻的口吻说着惊世骇俗的故事，揭示出两千多年前的恩怨情仇，古婵苍白着脸听着，眼里雾蒙蒙一片，掩饰了不为人知的悲凉与沧桑。

  过了许久，秦耀天突然打破了沉默：“说了这么多，到底怎样才能救活阿肆？”

  “不老术，让生者长生不老，死者死而复生。”

  黎蒙说着就环顾四周，继续说道：“这里，是守护一族启动阵法的地方，他们是世上唯一深谙不老术的人，只要破除阵法，得到不老术，这两人就有救了。”

  “怎么破阵？”虽然觉得荒唐，可有希望总比被绝望吞没强啊，只要能救活杨肆，秦耀天管他荒唐还是荒谬。

  话说到这里，黎蒙左边的族人突然给秦耀天送上了一枚铜牌，秦耀天疑惑着接过，那是一枚比他手掌大些的圆形铜牌。

  “这枚铜牌，是根据解码古绣得到的线索铸炼而成的开启阵眼的钥匙，正面是阴和阳两条鱼拼制而成的阴阳八卦图形，反面是一只蝴蝶，它的尺寸是根据古绣和古衣上的蝴蝶计算得到的中和之数，接下来，把铜牌交给她就行了。”黎蒙说着就看向古婵，成竹在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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