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论英雄
官道旁,酒肆里,众人酒兴正浓。
只听萧远道:“早闻袁大人宁远大捷,令鞑子铩羽,扬大明声威,我等小民敬大人一杯。”
袁崇焕一手捋须,一手摆道:“宁远奏功,一仗将士拼死效命,二赖红衣大炮威猛,袁某微末之功,不足为道。”
“大人何必过谦,自辽东用兵,十有九败,若不是大人独守孤城,山海关外还有朱家什么事?”慕容匡不平道。
还未等袁崇焕答话,洪安澜抢话道:“是啊,当日敌势汹汹,兵锋直逼宁前,百姓哭声震野,若不是袁大人和满将军盟誓死守,挫了那虏酋努尔哈赤,我等今日哪还能在这儿饮酒痛快?”
萧远忙道:“洪大哥快说说当日情境,也好让我等晓得各位英雄的事迹。”
洪安澜听了这话很是受用,朝边上瞄了一眼,见袁崇焕没有反应,胆子壮了些,绘声绘色道:“那是天启六年正月刚过,贼酋努尔哈赤便带了六万大军号称十三万来攻我宁远。高经略听闻努尔哈赤来了,便要我军撤入关内。偏袁大人道‘兵法有进无退,要与宁远共存亡’,满桂、左辅诸位将军齐声应和,写血书盟誓。众将士本来人心惶惶,听说要死守,反而镇定了些,枕戈待旦,等他努尔哈赤来了便决一死战。那鞑子确实厉害,十七日渡辽河,连下八城,二十三日便到了宁远城下。只见那鞑子兵旗如潮、剑如林,个个穿得花枝招展,好似大姑娘出嫁一般,实在是欺人太甚。”
胡大牛奇道:“打仗穿得花里胡哨做啥用?”
“那是八旗,一旗一色,便于统御。”久不发言的谢尚政插了一句。
“对,对,鞑子穿的花哨,打仗却不含糊。”洪安澜接着道,“话说那日鞑子来到城外,分兵四围,把宁远城围得水泄不通。接着又派人放言要袁大人拱手让城,袁大人当然不肯,说‘汝要来便来,不必多言’。贼球煞是狂傲,又把那大营扎在城北一箭之外。袁大人见他欺我大明无人,便唤罗大师过来,瞄着准星轰了他一炮。鞑子不曾料得我天朝有如此利器,一下子被炸了个人仰马翻,呜呀呀哭爹喊娘。”
“好,打得好。”萧远等不由击掌叫好。
洪安澜满脸得意,接着道:“鞑子一上来吃了个下马威,不敢怠慢,慌慌张把大营移到了城西五里外,我军将士在城头都看的好笑。只听袁大人道,‘鞑子吃了亏,失了锐气,今日断不会攻城。大家吃饱喝足,明日凭城坚守,决一死战’。到了次日,天刚放亮,鞑子便推着云梯盾车前来攻城,未到城下万矢齐发,那阵仗叫人看了头皮发麻。好在宁远城防坚固,守备充足,我等只管躲在悬牌之后,远来放炮,近来箭铳,鞑子弓箭不能奈我何,咱的红衣大炮却打得他娘的鬼哭狼嚎。鞑子先是猛攻左将军把守的西城,久攻不下,见祖将军前来应援,便移去南城。城南两座门角各有两台红衣大炮,彭佥书和罗大师见来得好,指挥大伙左右夹击,鞑子无处躲藏,炮声到处,尸横遍野。这一仗打了大半日难分难解,鞑子一员大将发了狠,抛了头盔,横执一斧,领了数百人,乘城头放炮间隙直冲城下,用那大斧凿城。红衣大炮只能及远不能就近,我等只好用弓箭火球、雷石药罐伤他。那几百鞑子兵极为勇悍,用盾牌护住,宁死不退,居然把城墙凿出三四个半人高的大洞。眼见得鞑子兵钻进城来,袁大人亲自带兵抵御,那领头的鞑子大将武功着实了得,护着洞口左突右砍,伤了我们十几个弟兄,连袁大人手臂都挂了彩,我一看情势紧急,便想用鸟铳放他一炮,哪想到情急间打不着火,就在这紧要关头,只见城楼上缒下五十个蒙面大汉,手持双刀,见了鞑子兵就砍,其中领头的更是武艺卓绝,只用了几招便把那鞑子大将砍倒。”说到这里,洪安澜不觉望了慕容匡一眼。
萧远笑道:“想必是慕容兄的杰作了。”
“不错,正是我慕容家的死士。”慕容匡也不多言,“咕嘟”一口酒仰头饮尽。
洪安澜面色凝重道:“确实是慕容英雄帮了大忙,否则我等怕也命丧沙场了。只是那五十个兄弟后来只回来了六人。咳……”
见洪安澜哽咽难言,萧远轻咳一声转移话题:“想那努尔哈赤纵横辽东四十载,宁远一战折在诸英雄手下,各位居功至伟。”
“哼哼,功劳就不必提了,无过就不错了。”洪安澜甚是不忿,“我等出生入死,朝中居然还有人议论袁大人逡巡畏战,见死不救,以致觉华岛全军覆没。”
“是啊,那日宁远战罢,我军上下精疲力竭,哪有余力去救觉华岛。再说金兵虽败,实力犹存,以万余疲惫之师去战数万鞑子精骑,无异于以卵击石,自取灭亡。”谢尚政也从旁叫起屈来。
“竖子弄权,腐儒误国。”李南东冷冷冒了一句。
“不错。”慕容匡大声道,“自洪武开国以来,这大明朝的功臣良将有几个善终的。当年保卫京师的于少保功在社稷,还不是被那狗屁睿皇帝推出崇文门斩立决。无能谗佞之辈却得到重用,像那个杨镐,先是万历二十四年蔚山失利于倭寇,后有四十七年萨尔浒大败于建虏,照样升官进爵。而大人的恩师熊廷弼文武双全,力挽狂澜,到头来还不是死于非命,传首九边。奸臣当道,小人得志,这样的朝廷哪容得下英雄志士?”
慕容匡的一番话慷慨激昂,众人听来觉得有些不妥,但也无法说不是,只得面面相觑。
无话声处觉良久,还是袁崇焕端起了酒杯,朗声道:”才兼文武无余子,功到雄奇即罪名。”说罢一手遮袖,一饮而尽。
“诸位,今日在下有皇命在身,奉诏进京,不敢怠慢,他日有幸,还请几位小兄弟一起到辽东喝个痛快。”袁崇焕拱手谢过,起身便走。
见袁崇焕说得豪爽,萧远不便挽留,待要与慕容匡再说两句,慕容匡一抹脸戴上面具,压低嗓门道:“老汉余不平。萧兄,李兄,胡兄,三位多保重,后会有期。”说到“期”字人已跃上马车,一抖手马鞭挥出,头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