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慕容匡
聪古伦是后金大汗皇太极的妹妹,她的话旁人自然不敢不从,提议同行正中慕容匡下怀,除了金不换点头称好,其他人都有些不解,单说萧远就老大不乐意。
“慕容兄,我等要务在身,如何与鞑子同行?”
“如不同行,又待怎样?”慕容匡反问。
“了不起拼个鱼死网破,也不没了志气。”
“那粮草也没了,如何完成督师托付?”
萧远无语。慕容匡指了指前头,讥笑道:“我看那妮子似乎对李兄弟有意,看来萧兄马上要做皇亲国戚了。”
原来聪古伦执意要李南东跟在身边,周虹烟看不惯,策马跟在一旁,只不知金不换为何也要凑热闹,骑马跟在周虹烟身后。再后面跟着多铎和萨哈璘,两人气得鼻孔冒烟,这一道风景煞是好看。
“以前听人说鞑子都是虎狼转世,但这公主长的如花似玉,和三弟倒是郎才女貌。”胡大牛艳羡道。
萧远怒道:“我等身为大明百姓,和鞑子攀什么亲?”
见萧远发怒,胡大牛不敢做声。
慕容匡不以为然道:“鞑子也是人,何况李兄弟器宇不凡,攀上这门亲也不辱没了他。”
萧远听着不顺耳,骑马到前面,冲李南东喊道:“贪图富贵非男儿本色,兄弟自重。”
多铎正没好气,见萧远上来,斥道:“什么东西?大呼小叫。”举鞭要打。
聪古伦摆摆手,喝退多铎,对萧远道:“你是李南东的大哥吧?你方才念的《前出塞》我也很喜欢,其中第九首有一句‘中原有斗争,况在狄与戎’,不知你怎么看?”
周虹烟“哼”了一声道:“他是武夫,懂什么诗词歌赋。”
萧远瞪了一眼周虹烟,朗声道:“夷夏之防自古有之,我等乡野鄙民,只知读圣贤书,不知圣贤行其道。”
聪古伦嬉笑道:“你这乡野鄙民说话不老实。《全唐文》有云‘岂止华其名谓之华,夷其名谓之夷邪?’可见非因其名而分夷夏,能行仁义,守法尊礼,皆可谓之华,反之即为夷。故唐太宗弑兄夺弟媳,我谓之夷;辽太后修纪纲举,我视之华。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萧远被她说的一愣一愣,不知如何作答。李南东解围道:“唐太宗先人有鲜卑血统,有夷行也不奇怪。”
聪古伦假装嗔怪道:“我知你饱读诗书,也不用这般计较吧。”说话间尽是小儿女情态。
周虹烟面色不悦,冷冷道:“萧燕燕秽乱宫闱,我看也不过形同禽兽。”
金不换插嘴道:“这是多情重义,不算禽兽。”
萧远听了起一身鸡皮疙瘩,心想自己无缘无故掺和这等事作甚,转身欲走,聪古伦却又问起:“我见你武艺高强,不知练的什么功?”
萧远还未作答,周虹烟抢着道:“这是童子功,有什么了不起。”说完才发觉自己失言,脸上一阵燥热。没想到聪古伦竟然喜笑颜开,连说“真好”。羞得李南东就想找个缝儿钻进去,萧远哭笑不得,回到后边和胡大牛押粮草去了。
就这样走走停停行了两日,聪古伦整天拉着李南东谈天说地,周虹烟则时不时跑到萧远这儿生闷气,之后又忍不住回到李南东身边盯着。金不换也不知从哪儿学的满语,居然哄得多铎和萨哈璘脸色也缓和了许多。萧远看周虹烟老大不对劲,寻思着是不是上次的变故让她心性大变,问胡大牛也问不出什么,总之乱七八糟看着心烦。慕容匡在一旁看好戏,心情倒很不错。
一路上只见赤地千里,寸草不生,偶尔看到牧民抛弃的马具、轱辘,还有牲畜的累累白骨,只觉一片荒凉。头上苍鹰盘旋,似乎也饿得发昏。好不容易碰到一二牧民,才知道插花部刚迁到此处。多铎让牧民引路,到了部落营帐。首领出来相迎,见是后金骑兵,先是吃了一惊,后听多铎安慰,说是奉天聪汗令晓谕蒙古诸部,有不愿受林丹汗欺凌者,可前往后金避难,且送金银粮食,首领方才稍稍放下心来,让手下摆放器具,设宴款待。
席上,首领右手旁一年轻男子不时插话,说得首领脸上忽阴忽晴,萧远不识蒙语,也不知他说些什么,想要问慕容匡,后者只顾饮酒吃肉,心无旁骛。萧远端着碗,只觉碗中酒腥膻难闻,难以下肚,瞧瞧胡大牛也是脸有难色,硬着头皮几碗酒下去,只听聪古伦道:“这位王子想必也是聪明人,如今后金方兴,兵强马壮,草原羸弱,四分五裂,孰强孰弱一目了然,如何说得重振成吉思汗声威云云?再说林丹汗恃强凌弱,气度狭小,根本无成吉思汗之相,你们去投靠他,无非被其奴役,何来礼遇一说?我兄天聪汗英明睿智,内修文德,外治武功,乃真命天主,你们今日不审时度势,他日必后悔不及。”
那年轻男子不曾料到聪古伦懂蒙语,结结巴巴道:“女真乃我先祖奴隶,岂有主人投靠奴隶?后金南有大明,东有朝鲜,西有我蒙古诸部,三面环敌,就算有天命,恐怕命也不长。”
聪古伦从容道:“铁木真称汗前曾受拜金朝招讨使,后来金帝幼弱,才让他有机可乘,逐鹿中原。金朝将士浴血相抗,从未低头认奴。至于今日形势,朝鲜蕞尔小国,大明自身难保,后金兵锋正盛,你说谁的命长?”
王子被一番话驳得哑口无言,气愤离席而去,首领满脸堆笑道:“年轻人哪懂军国大事,公主英明,莫与他计较。来,大家喝酒吃肉。”说完拍了拍手,从帐外唤进几个美女歌舞助兴。
萧远本来就意兴索然,听着聪古伦的话越发觉得不是滋味,喝了一会儿闷酒,没想到这酒性子烈,一时难耐,便借口解手来到大帐外。
入夜营地里没什么人,除了满天繁星清晰可见,就是草原上彻骨的寒风,萧远东逛西逛,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一晃而过,便兴起跟着身影来到一个帐篷外,附耳一听,原来是慕容匡和那王子在说话。两人叽里咕噜说了一通,中间听着似有“大同”、“平远”等字样,到最后两人得意大笑,只听慕容匡道:“只要王子趁虚占了大同,以河西为根基,称雄指日可待,到时管他什么林丹汗、天聪汗,都要俯首称臣。”
萧远听了大惊,转身要走,暮然发现身前齐刷刷站了六人,不用多说,自然是慕容家的六名死士。此时慕容匡和那王子也转出帐来,见是萧远,慕容匡眉头皱了皱,向身边的王子嘀咕了两句,王子转身走了。
待王子走远,慕容匡沉声问萧远:“萧兄方才听见了什么?”
萧远道:“不多,一些。”
慕容匡又问:“你可是要回去告诉袁大人?”
萧远道:“不错。”
慕容匡目露凶光道:“那你觉得我还能放你走么?”
“不能。”
“呵呵,萧兄倒是个实诚人。”
“问心无愧乃做人的本分。”
“好一个问心无愧。听小白说萧兄师门以拳掌见长,不知哪家拳什么掌?”慕容匡双手背立,身上衣袂慢慢鼓起。
“拳是岳家拳,掌是开山掌。”
慕容匡松了一口气,笑道:“这两种功夫稀松平常,萧兄诓我。”
“萧某自幼学武,功夫要义在于百炼成钢,再平常的功夫,用心经营,一样摧锋断金。”
慕容匡若有所思道:“此话不假。但想必你也知我慕容家习百家拳,你想脱身有几成把握?”
“单只慕容兄一人,还很难说。加上这六位兄弟,萧某无有胜算。只是拳脚无眼,要留我在此,怕总要搭上几条性命。”
慕容匡叹了一口气:“你我虽说不上相交深厚,好歹也算惺惺相惜。小白常对我说,武功人品萧兄论第二,无人敢称第一,我也深以为然。只是今日事关系我慕容家兴复大计,关系他朱重八的家天下,和萧兄却是毫无干系,你又何必趟这浑水?”
萧远正色道:“我等学武无非匡扶正义,保家卫国。袁大人舍身为国,也不过为此。当年倭寇作乱,污浊的是他朱家的江山,受害的却是黎民百姓。谁的江山却与我无关,但要我坐视豺狼入室,那也是万万不能。”
萧远的一番话正义凛然,慕容匡沉默良久,喟然道:“你走吧。”
萧远拱手谢过,转身要走,慕容匡忽然叫住:“若是那袁崇焕死了呢?”
“督师忠心为国,义感云天,若是他死了,大明也亡了。”萧远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