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事变
“往后的那段日子,我几乎都在微雨楼度过。生生教我唱歌弹琴,而我则带着她避过皇宫侍卫的耳目,游遍长安风景。我们在一起玩各种游戏,经常玩的游戏是,在烛火前,用手挽出各种形状,在墙上投出影来,我们投出蝴蝶的影子,投出飞鸟的影子,投出仙鹤的影子,还学着皮影戏的样子,用纸剪出各种人物,演各种故事,彼此对白,演到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生生说:‘鹅鹅叫哥哥,它笑梁兄是只呆头鹅。’我便答到:‘贤弟,原来你是一个美丽女子,果然我呆头呆脑,与你相处三年仍不知。’话说到十分幼稚的时候,我们会突然大笑,发现原来我们居然都还是两个大孩子。有时候,我能从生生脸上看到婴儿般的可爱和稚气,但有时候,特别是她严肃说话的时候,我又觉得,她那娇美的气质中,似乎又藏着一种超脱于一切之外的沧桑和悲凉。
生生经常会突然问我这样的问题:“倘若有一天,我突然离开了,你会怎样?”我毫不犹豫的告诉她:‘去找你。’
‘假如找不到呢?’
‘只要你能去的地方,我就一定能找到。’
‘就算找到了你也去不了怎么办?’
‘一定可以去得了。’
‘那,万一哪天我突然死了你怎么办?’
我依然毫不犹豫的告诉她:‘那我也跟你去死。’
‘别别……你要活着,就算我突然死了,你也要继续好好活着。’
‘我活着,就不会让你死。’
她没有再说话。”
“后来,在皇宫里面,我经常听到一些太监私底下议论生生,说未来的太子妃非她莫属。这些议论让我忧心忡忡。太子对生生的殷勤我是知道的,所以我想,这些议论并非空穴来风。有时候我很想带生生远走高飞,这样我们就可以远离一切烦恼,但我马上又问自己,我这样一个杀手,能带给她幸福吗?我想如果我带她离开皇宫,以后我们怎么生活呢?让她在家里等我,然后我出去杀人吗?我自己都觉得这很荒唐。”
“有一天,我躺在微雨楼的楼顶上,思考着自己和生生的未来。我想到了师父的志向:赚一大笔钱,在平康坊最繁华的地方买几栋阁楼,富足平静的过完下半辈子。我想师父果然是对的,这才是正常人能接受的生活。可是最值钱的目标,权德舆偏偏又是这样的清廉正直,我没法下手去杀害他……”
“正当此时,我突然看到太常寺不远处的楼顶上闪过去一个黑影,我大吃一惊,心想皇宫里还有谁会在楼顶上活动?我马上猜到可能有大事要发生,便跟了上去。”
“我不知道这个黑影是谁,但我猜到他跟我应该是同行。我发现这人行动迅速,动作敏捷如鬼魅,轻功并不在我之下,害怕他察觉,我把距离放得很远。这人动作虽快,但非常谨慎,他每跳几步,就会伏下来躲一下楼下巡逻的侍卫。我想一定是他对皇宫里的环境不太熟。从他的身形,我判断这人还年轻。但在年轻一辈的杀手中,我真的想不到,这人是谁。”
“我就这样跟着他,时而疾跑,时而隐伏,时而飞跳。大概半个时辰之后,来到了门下省。我看到,门下省大院内,还有一盏灯亮着。一个白发银鬓的老人正在灯下写着一份奏折,他的仆人在旁边侍候着。”
“黑衣人看着那个老人,脸上露出了一种诡异的笑容,这种笑容让我感到全身不舒服。只见他看着目标,慢慢的脱掉了自己外面的夜行服,露出了里面一身雪白的衣衫和他背上背着的兵器:一只巨大的铜锤。脱完夜行服,他继续趴了下去,埋伏着。
这时候,我听到那个写奏折的老人吩咐他的仆人:“去打一盆热水来,回府前先洗把脸。”那个仆人答了一声是就离开了。仆人的离去让白衣人兴奋起来。他兴奋的笑着,敏捷的从楼顶一跃而下,落地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然后姿势优雅的向正在写奏折的老人走去。这时我终于看清,这人年纪轻轻,面如冠玉,一身衣服白得亮眼,显然用料华贵。整个人的风流姿态,就如同从戏班子里出来的花旦一般。
他走到了老人的窗前,问道:‘老先生可就是给事中杨大人?’
老人这才看到他,抬头答到:“正是老夫,阁下是?”
白衣人边弯腰行礼边答道:“鄙人姓白名白。”他这礼貌优雅的姿态让我都疑惑了,难道这人不是杀手?那他又是干什么的?
杨大人显然并不认识他,问道:‘阁下找老夫有何贵干?’
白衣人依然礼貌的答到:‘权公叫鄙人来送杨大人您上路。’
他说完我终于明白了,原来他一直在卖关子,就好像猫在吃掉老鼠之前总要先玩弄一番。
杨大人仿佛没有听清,复又问道:‘你说什么?’
白衣人又耐心的重复了一遍:‘权公叫在下送老先生上路。’
杨大人听完一脸惊愕,一动不动,终于明白了眼前的情况。他正要大声呼喊,白衣人闪电般的一抬手,一枚飞镖从杨大人的下颚打了进去,杨大人瘦弱的身体被飞镖的强大力道一推而去,砰的一声撞在了他身后的木壁上。这一刀并没有切中他咽喉要害,只是从下颚进入割断了他的舌根,让他再也喊不出任何声音。杨大人惊恐的捂着自己鲜血直冒的嘴巴,徒然地在地上挣扎着。白衣人悠哉悠哉的取下了背上的铜锤,对着惊恐万状的杨大人温柔的说道:‘其实我喜欢玩刀的,但是权公要我让老先生走得难看一点,以警告那些胆敢在朝廷里跟他作对的人,我左思右想,若要提难看,还是这个比较能达到效果。’杨大人疯狂的摇着头祈求着,但白衣人完全没有理会,一锤砸下去,一声沉闷而古怪的巨响,杨大人的胸口上被砸出一个巨大的肉坑,只见他七窍冒血,脸色死白,已经断气了。白衣人没有停手,又一锤下去,杨大人头部早已一滩烂泥,没有了人形。白衣人一脸意趣的欣赏了一下,觉得效果满意,从腰间取出一根绳子,将杨大人肉饼似的尸体吊在了门廊上。然后在尸体旁若有所思的转了几圈,恍然大悟似的来到老人的书桌前,取下笔来,沾了些墨,在门前故作潇洒的写了十个草字,我看那字,写的是:‘京中多侠客,白白侠中仙。’我心想:‘这人杀人时得心应手,如鱼得水,乐在其中,跟我完全相反,原来杀人这一行也有人爱。’他写完志得意满的哈哈大笑几声,飞身攀上屋顶,鬼影般的向皇宫外奔去。他刚一走,那仆人端着一盆热水来了,边走边喊老爷,却没有人应。他突然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放下水盆着跟着这气味来到门边,突然他的脸撞到门上挂着的尸体,吓得他魂飞天外,他一屁股坐到地上,然后又惊叫着夺门冲了出去。
”
“我知道侍卫们马上要围过来了,向那白衣人追去。我恼恨他手段毒辣,想要查清他来路,看看他的幕后主使。”
“出宫路上,他似乎已经无所顾忌,一路奔得极快,我暗暗跟他较劲,发现自己虽不至于被他甩开,但也争不得什么优势,慨叹这人自称京中侠客之仙,倒也并非完全胡吹大气。”
“白衣人出了宫后,径直向尚书府的方向飞奔。我想他难道还要去刺杀权德舆?又或者权德舆就是这件事幕后主使?我的心砰砰砰的跳了起来,如果权德舆真是幕后主使,那师父的愿望就有机会实现了。”
“果然这人一路直奔来到了尚书府,权德舆正在院子里的凉亭上泡着一壶茶等他。白衣人来到权德舆的身前,抱拳躬身行礼道:‘权公,事已妥。’权德舆淡然问道:‘是我想要的效果否?’白衣人道:‘如假包换,权公明日早朝就可验货。’权德舆道:‘好,去吧。’白衣人转身几个大步冲到院墙边,一纵身跃出了墙外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