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绝情?绝情!
夕阳总在黄昏前,而他总在夕阳中。
他喜欢行走在夕阳中,向着即将落下去的太阳,身后拖着长长的影子,默默地、默默地被黑暗吞噬。
他是个浪人,没有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开始流浪,为什么流浪。而他也必定是这世上最有名的浪人。江湖中流传了这么一句话:“能打败绝情剑的人,一定是世上最强的人。”于是有慕名寻他之人,有暗使手段之人。然而他是个浪人,行踪不定,他往往会意料不到地出现又会在不经意间消失。但毕竟有那么些人好运——但不知是否真是好运——寻到了他。
“出招吧!”每个人都会说这么一句。但他总会以同一个表情去对待不同的人。
那是一张冷峻的面容。没有人不承认他的面容之俊秀,也没有人不承认他面容之冷酷——与其说他是人,倒不如说他是一张只会行走的躯壳。
每个人都是同一个下场——断掉左手大拇指。他不愿杀人,因为他根本不认识他们。这些人中有男人也有女人,有老人也有年轻人。从眼神中,他看得出有些人的悔意。
生活就是这样,每一个选择都将付出代价。
于是,他给每个人一个印证——这也是惩罚。但所谓惩罚却并不恰当,不知什么时候什么人竟以断掉大拇指的手当成了一种炫耀的资本,“我这根拇指是被绝情剑砍断的”言语之中无丝毫沮丧之意,反倒无比自豪。旁观者投来倾慕之色,赞赏之语不绝于耳。
又是在黄昏前的夕阳,他自然是在夕阳中。然而,他的身边异乎寻常的多了一个人。——一位身姿绰约的妙龄女子。这个场景足以令所有人惊奇。幸而是在偏僻的小村庄,而两人又是在一条无名的小溪边。倘若狗仔队早出现几百年,这也许就成了各大报刊的的头条了,不过,这仅仅是个假设而已。
他毕竟是个孤独的人。他与那女子保持着一丈之远。不知两人沉默了多久,那女子先开口了:“谢谢你救了我。”
他依旧是冷冷的声音,然而这声音中出现了异样,不似面对那些挑战者的语气,“你不必谢我。”
“那你为什么救我?”女子追问道。
他道:“我谢靖羽做事不要理由。”
“不行,我一定要知道理由。因为我们并不相识,而你又是出了名的浪人。这是你第一次救人吧,至少我所了解的”。
“你了解多少?”一句简单的驳问。
“我~”女子答不上来。但她足够聪明,转移话题:“我叫婉欣”
靖羽并未答话。
她望着他,而他凝视着对面正在下落的夕阳。他的眼色便像是这落阳——孤独而落寞。然而,这眼神还有希望,今日的夕阳难道不是明天的太阳?——难道有人有机会去深深地了解这个浪人?
她慢慢地向他靠近。
“走开!”冷酷的拒绝。
“你不想让我靠近你吗?”一种充满渴望的问话。
“不!”
“为什么?”她似乎有许多为什么。
“因为我还不了解你”浪人似乎有些局促。
她淡然一笑,“你让我靠近你,然后你才能了解我,不是吗?”
谢靖羽保持了沉默。
“你去哪里?”话音刚落,他人已在溪水对岸的小路上,身后依旧是长长的影子。婉欣被影子遮住了。“我要怎么找到你?”她知道自己追不上,只是坐着不动,然后心跳却已加速。“我会来找你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她松了口气,补充道:“我在悦平客栈”她怕他寻她不到,然而这仅仅是多余的一笔。
三天前,谢靖羽收到了一幅画。画上的女子便是婉欣。但当他看到这幅画时,眼中射出了精光。
他忆起了三年前的一天,他无意间见到了画上的女子。不知为何,脑中总抹不去那份记忆,虽只有一霎那,然而她的那种那种超凡脱俗,清秀俊逸,飘飘于世的姿态,已占据了他心中的一小部分。这部分很小,但已足够。他是个狼人,是个无情的浪人。没有见过有女人和他在一起,他甚至没有任何朋友——有的人甚至说他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也没有知道他的奇异武功从何而来,更不知何时世上出现了这么一个人,仿佛一切那么突然,却又是理所当然。
他是那么神秘,神秘人往往和绝情之类的字眼走的很近。他不会去追求她。他有自我,喜欢流浪。但他相信缘分。他的生活被挑战所充斥。那些人他不必认识,浪人是没有同伴的。也许他的十几年的漂泊早已使他的内心深处产生了厌倦之情。
在见到婉欣后,他有了家的感觉。但这也仅是感觉而已,他从未朝那方面努力过。也许上天注定了他的漂泊。此后,他再也没见过这个女子。而今天,他又莫名其妙的出现在画卷上,被封存的记忆一下子释放。他觉得有些目眩。画的下方有一行字:寅时三刻,镇外黑树林。他很快回复了清醒,心中顿生疑问:“她为什么找我?难道也是想向我挑战?”
被等待的时光总是会过得漫长。
好不容易等到寅时,他便来到了黑树林。黑树林是以满地黑土而闻名。然而在春天,便会被一片绿色所掩盖。只有在这黑夜,它才会恢复黑树林的原貌——黑夜,一切都是黑的!
她是在三刻出现。来的不只她,还有两个人,却是绑着她而来。这下之前的疑问似乎解答了,新的问题又复出现:“是谁抓的她?为什么是我?”他不说话,只冷冷地望着。
僵局直到三刻之后才被打破。
黑暗处,一定轿子从天而降。“黑胡子驾到”他果然不愧为黑胡子,透过微弱的月光,他的胡子不仅多而且密。
“哈哈哈哈,绝情剑果然名不虚传。”他捋了捋胡子,笑道。
靖羽不为所动,他在等黑胡子解释着一切。
“你心中一定充满疑问,对吗?”黑胡子问道。
靖羽只淡淡道:“告诉我”
仍旧是一阵大笑:“很简单,我只不过想见见你。
“见我?为什么用这种方式?”
黑胡子道:“我不想找你,而想让你找我。”
“为什么?”
“因为找你的人都是你的敌人,而我想做你的朋友。”
“朋友?我不需要朋友。”
“不!是人都需要朋友,你是人,所以你需要朋友。”
“有的人不需要朋友,我就是这样的人。”
“不,浪人四海为家,更需要朋友”
靖羽并不接话,只是凝望着黑胡子的眼睛。
黑胡子道:“你默认了,还是不想再和我理论。你一定在怀疑,我为什么要和你做朋友吧?”
他不管黑胡子的问话,冷冷地问道:“为什么用这种方式?”
“这种方式,我敢保证你会来!”
“为什么这么有把握?”
“无论是谁,莫名地受到一幅美女画像,只要够胆识,都会来。”
“那为什么是她?就因为她的美貌?”
“对。你以为呢?”
谢靖羽明白了这一切,道:“放了她”黑胡子笑道:“随时,她现在就是你的。”双手一拍,押着婉欣的人利索的松开了绳索。婉欣似乎吓坏了,奔向靖羽。他并没有向她多看一眼,转身离去。
“等等我~”即使在慌乱中,婉欣的声音仍旧空灵。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心中平静的湖水仿佛滴入了一滴清泉。他很快控制住自己,脚步并不减慢。
婉欣喊道:“你去哪儿?为什么不等等我?”
靖羽停住了脚步,说道:“你已经安全了”
“不,让我跟着你吧!”
“我是个浪人。”
“我喜欢流浪,我不会拖累你。你吃什么,我便吃什么;你睡哪儿,我也睡哪儿。”说话间,她离靖羽以近了许多。一种莫名的寒气让她停住了脚步。
“我习惯一个人流浪”他又开始前行,但走得极慢。婉欣紧跟着直到那条小溪。
谢靖羽在余晖前渐渐走进了黑暗。他抓到了一只野兔,烤熟充饥。沿途并无人家。在路上躺下了,天上繁星点点,他看得有些晕,索性闭上了眼睛。
在如此寂静的夜里,最容易勾起心中埋藏的记忆。“我到底是谁?我从哪里来?我的武功是谁教授的?”这些问题已不止一次在脑中泛起。然而问题始终还是问题。
他最初的记忆是在十几年前,自己躺在一张床上。睁开眼睛,一对老夫妇坐在床沿,笑盈盈的望着自己。老爷爷说:“孩子,你可醒啦?”老婆婆用极温柔声音说着:“孩子啊,你昏迷了三天了。”他只觉得头很重,脑中一片空白。“你们是谁?我又是谁?”“哎,孩子,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这也难怪,你头上留了那么多血,可把我老伴吓坏了。”他竭力搜索自己的记忆,然而越想头越疼,几欲炸裂。老婆婆忙道:“孩子你好好休息,别想那么多,等伤好了,就都想起来了。”如此过了半月有余,他的伤早已愈合了,然而脑中仅有的记忆便是这半个月来的琐事。有一天上山砍柴,他忽然发了疯似的,向山下跑去。自那以后,他便再也没回去。至于这十几年的漂泊,世上唯有笔者与他二人知晓。
婉欣回到客栈。店中掌柜及其殷勤:“姑娘回来啦!”言语之中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婉欣知道他是为自己而担心,心中感激,便赏了他一锭银子。
婉欣坐在床边,心中想着适才发生的一切,嘴角不禁扬起笑容。然而,回忆中总有黑胡子的身影,笑容顿时凝结,眉头紧蹙,叹了口气:“一切都只能靠天意”
直到三更天,她才朦朦胧胧地睡着。不久之后,便又惊醒。她害怕,怕浪子不会出现,还怕……。她下意识走到门边,打开门,“啊”一声尖叫,却包含万种心情。
门口赫然站了一人,便是谢靖羽。
未见之前,心事起伏,见着之后,反倒开朗多了。
有时候,我们只需要学着珍惜现在,而不必痛悔过去、担忧未来。
他们就这样相对站着,婉欣笑道“你来了多久,怎么不进了?是不是不敢啊?堂堂绝情浪子竟然怕我不成?”靖羽仍是面无表情。然而,这表情却不同于以往。“我刚到,你就开门了。”言语之中仿佛别有意义——其实你我心意相通。至于这是否为浪子本意,我们无从得知。但是婉欣脸颊霎时像盛开的桃花一般。她转过身去,回到床边。
谢靖羽独自走了进来,在桌边坐下,自斟自饮。婉欣此时心跳也加速百倍,心中又是紧张又是好笑,她不敢问:“你不是不近女色的嘛?”她怕他就此转身而去,于是问了一个很寻常的问题:“茶好喝吗?”依旧是那么冷淡,犹如这清茶一般,却有一股慑人的魅力,“解渴足以。”“你知道吗?”谢靖羽突然说话,婉欣吓了一跳:“我知道什么?”“你是唯一一个让我心跳加速的女人”婉欣表面上心如平镜,心中却波涛汹涌一般,她问道:“你心跳也会加速。我看你跟死人一样,整天就只有一种表情。”说完格格笑了起来。
谢靖羽没有放弃他的表情,道:“你说得对,这些年来,我真的像一个死人。我只是每天拖着一副驱壳罢了。我没法自己结束自己,等到走不动了,就地一躺便行了。任它野狗来吃,我也不会再觉得任何疼痛。”婉欣一直望着浪人,眼中渐渐流出了泪水,只见靖羽眼中尽是凄楚,心想:“不知道他受过什么痛苦,我一定得帮他。但我该做些什么呢?”
“你可以找个家啊!”她说道。
谢靖羽“哼”了一声,别过头去:“家!我也配有个家吗?我注定是个浪人,所以我也会尽快把你忘了,恢复从前的无忧无虑的漂泊生活。”
婉欣也“哼”了一声:“无忧无虑?别骗人了,你真的无忧无虑吗?我压根一点儿都不会相信!”语气一转,柔声道:“我想我能够帮你的。不管你有着什么样的经历,也不管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总之~总之,我认定你了。你休想把我甩掉。”
谢靖羽转过头望着她,她惊奇地发现这个浪子的眼中竟有亮晶晶的东西——那是泪花。绝情剑落泪了。她全身颤抖着,心中起伏荡漾,这个冷血的男人竟然肯在自己面前把心中最柔弱的一面展现出来。她能感受到他的痛苦,想象着十几年的孤独与凄楚,不知道让他在寂静的夜里流过多少泪。他的世界没有温暖。婉欣晶莹的泪珠滚了下来。
谢靖羽走了,留下一句简短的话语“谢谢!”。婉欣哭的更加厉害。她呆呆的望着浪人的背影,仿佛看到了黎明的阳光。她自信这个野兽已经被征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