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肥鹿与瘦猴
一轮红日渐渐落下，天边的云被染得有些发紫，余晖洒在这座小城上，分外愁暮。古道边，几只昏鸦兀自停在老树的斜枝上，无精打采地歇着。
甘州城西，青石铺成的大道，如一支柔笔，直通西门，已到傍晚，过不得几许，城门便要关闭，进出西城的行人却依旧繁多，人来人往，两旁的商贩走卒叫卖之声，更显几分喧嚣。
凉风袭来，卷起尘土，街上砂石飞扬，刮得一面酒旗嗤嗤作响。挂着酒旗的这家酒楼宏伟壮丽，虽然门面正中的红木招牌略显陈旧，但是木板之上，三个“醉仙楼”的大字，龙飞凤舞，透出些许贵气，显然是名家所提。
醉仙楼直面西门大街，乃是从西面出入甘州的必经之地，又兼醉仙楼自家酿造的桂花玉露酒格外香甜，引得来往商旅不住地称赞，自然生意是极好。
陆离坐在酒楼二层靠窗的位置，手中捏着一壶桂花玉露，稍摸了摸自己肥胖的肚子，眼睛却死死地盯着西门，看着进出西门的客商。已是斜阳陌陌，落日余晖刺得陆离的眼睛格外酸疼。
已经有半个时辰了，陆离一动也不动，如一只待捕猎物的隼鹰，眼神犀利而阴冷。一旁的跑堂已然添酒数次，实在忍不住，开口问道：“陆捕爷，您在看什么呢？难道有什么公务？”
说出这话之后，跑堂心里已然给了否定，因为甘州城谁人不知这陆离，生性懒散，虽是在公家做事，却从未有进取之心，那么多年来遇事能躲就躲，不能躲就推，从未见过他如此积极地办理公务，但是为人却是极为热心，与周边百姓关系极好，这几年也愈发养胖，还落得个“肥鹿”的痞号。只是今番看这样子，分明是盯着西城门进出的人群，似是在找着什么。
陆离并没有回应跑堂，只是把左手一挪，推了一下酒杯，手指触桌，“哒哒”两声，示意继续添酒，眼神却并没有离开。
跑堂地自讨没趣，正打算添完这杯酒离去，只听得楼下传来一阵笑声，“我说肥鹿啊，今番这次，可是我赢了？”只见来人，身形瘦小，着一件粗破不堪，满是补丁的枣色捕衣，面色苍白，两腮却是通红，更生具一张尖嘴，活脱脱地一只瘦猴儿。
陆离听闻，头也没回，依旧望着楼下城头，左手握着的酒杯却一掷而出，似如一箭穿云而来，直袭那位尖嘴猴腮的男子。
一旁酒桌，坐着二位男子，背朝陆离之人雍容典雅，显然是位富家公子哥，而他的对面，坐着个满脸络腮胡的中年汉子，眼看着酒杯便要直刺瘦猴脑门，正要出口提醒，道声小心。
就在那汉子挺身之际，那酒杯在空中骤停，瘦猴微微一笑，把手伸出，手心朝上，酒杯缓缓落下，不偏不倚正好落在手中。
背朝陆离的那位雍容公子，耳朵微动，不禁咦了一声，转身看向了陆离，拍手称道：“好俊俏的雁落云手。”
陆离也是一惊，道：“公子好耳力，区区的雕虫技俩，不足挂齿。”
“哈哈哈哈，我说肥鹿，你这一手请人喝酒的本事，可是把这位壮汉吓坏了，我看刚才这位壮汉快要冲过来打你了。”瘦猴嘴上虽是这么说，脚却踏出半步，封死了一条道路，打量着身前这二位陌生人士。
甘州城身处梁国与南陈之间，虽两国近来友善，结为同盟，互通有无，共抗北汉，但毕竟地处边境，大梁又远比南陈富庶，常有不怀好意的南陈歹人出没甘州，故而瘦猴身为捕快，不得不小心应对。
雍容公子闻言，又见他踏出的那半步正好堵死自己最佳的出招方向，心里已明白半分，笑道：“二位捕爷，我俩并非歹人，在下余跃，这位是白落雷。”
“原来是‘南陈七笔’中的‘惊天斩’白三侠及‘临渊一剑’余六侠，幸会幸会。在下陆离，人送绰号‘肥鹿’，这位是候鲸来，据说是他娘怀他的时候梦见大鲸，所以才起了这么个名字，不过我们一般叫他‘瘦猴’。”陆离也学着对面，还礼介绍道。
“陆捕爷有礼，候捕爷有礼。”余跃话刚说完，就听得白落雷爽朗一笑，“肥鹿？瘦猴？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有趣有趣，你们这两人的雅号甚是有趣。”
余跃知其三哥生性豪爽，不拘小节，见他对两位异国的官家之人如此粗鄙，不得不给出一个见谅的眼神看向陆候二人。
候鲸来看在眼里，却也没放在心里，只是忽然想起些什么事儿，一拍脑袋，对陆离懊恼道：“肥鹿，正事忘了，刚才数到哪儿了？是不是漏了？”
陆离笑道：“没漏，没漏，刚才请你喝酒之时，正好是第三百五十七人。”
候鲸来满脸好奇道：“那到底是男是女？”
陆离从怀中掏出一贯铜钱，递给候鲸来，道：“你赢了。”
白落雷见他俩说些常人听不懂的话，不禁开口问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我老白可看不懂了。”
候鲸来收下铜钱，自是喜悦，笑道：“我跟肥鹿昨晚打得赌，赌这酉时过后，进西门的第三百五十七人是男还是女，我猜是男，而肥鹿猜是女。”
“看来是候兄猜对了？”余跃甚是稀奇，又不解地问道，“但是我看方才只有陆兄一人在这酒楼数，如若陆兄瞎说就是女子，那候兄岂不是毫无赢面。”
“我信肥鹿，并不会故意诓我，更何况我们俩个闲人本就是互相逗趣，他这面子还是值得这一贯铜钱的。”候鲸来说完，把这一贯铜钱收进怀里，饮了一口桂花玉露酒，递给陆离问道，“肥鹿，明日我们赌什么？”
“明日事，明日议吧。”陆离接过酒杯，道，“二位自陈国而来，可有什么急事？”
“事倒不急，我三哥，与你们甘州城新任的府官叶闻青叶大人，有着些许情义，此番便是特意来寻他的。”
“瘦猴，你可听说新任府官要来了？”陆离平常懒散惯了，虽在官家，却从不打听这些事情，闻听新任府官到任，不禁问道。
“前些日子好像听主簿大人谈起过，新任府官似乎确实姓叶，也是在近几日便要上任。”候鲸来回答道。
“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陆离喃喃自语。
“就你这懒散劲儿，能知道个啥，前任府官小王大人走了两周，你才反应过来，其实小王大人要升官的消息，早就传的沸沸扬扬，连府衙门口卖馄饨的陈大叔都知道了，你这个在公家混饭吃的都不知道。”候鲸来不禁好笑道。
陆离听他编排自己，也是不怒，讪讪一笑，刚准备回应两句。只听得酒楼下面，西门大道，一阵嘈杂。
“抓贼了，抓贼了！”有个中年妇女扯着嗓子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