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愤怒的小鸟
三天后
宽敞的教室里，班主任的讲课声即使不带扩音器也显得格外响亮。
林曦一只手撑着下巴，眼帘微垂，将半边脸隐藏在课桌上堆起的书山后，另一只手握着笔做写字状。
他的位置靠后排，从远处看去就好像是一个正在认真记笔记的模样。
但那时不时猛地下坠后突然抬起的脑袋，却出卖了他在打瞌睡的事实。
仔细观察的话，其实有不少同学都在进行同样的表演，不停的“点头”，一时间，课堂上多出一片的啄木鸟。
讲台上的老师吐沫横飞，讲台下的学生昏昏欲睡。
不过，依然有沙沙的笔记声在作响，看来还是有真正的好学生在认真听课。
林曦眼角轻轻瞥了一眼旁边，原本应该是教室过道的位置上，被新添了一个位置，此刻，这位“新同学”正在奋笔疾书。
只见她笔走如飞，下笔时的气势透露出丝丝冷峻，不像是在写字，倒像是在挥剑。教室都仿佛变成了军帐，军师则在下发一道道冷酷命令。
苏墨瑶。
林曦的内心充满了无奈，虽然早有预料到，但真到事情发生的时候还是有点想吐槽的冲动。
三天前苏墨瑶突然说要跟着他时，林曦是拒绝的，抗议过，好言相劝过。
但奈何她根本就没有要听取建议的意思，她只不过是跟林曦交代一下接下来自己要做的事。
束手无策的林曦原本心想就算她再怎么我行我素，自己父母应该也不会同意的。毕竟突然要一个来路不明的大姑娘随时跟在儿子身边，特别还是出了一些奇怪的事后，于情于理都是不合适的。
结果事实让林曦大跌眼镜。在见到林曦的父母时，苏墨瑶再次变脸一样的摆出了笑容，而且这次更加职业化。
苏墨瑶不仅出示了各种官方证件以证明自己是“特派心理辅导师”，更是在谈话中用极其专业的知识打消了林曦父母的疑虑，并且相谈甚欢，甚至能和林澜也有共同语言。
林曦当时在旁边观察时觉得她们的样子就像是失散多年又重聚的好友。
于是最后林曦的父母不仅不反对，反而很开心有这么一个美丽大方又知识渊博的可靠辅导师能帮助林曦进行所谓的“心理疏导”。
并且他们甚至还希望通过此次机会能彻底排除林曦的心结从而加深其与家人之间的感情。
而因为停雪后学校又开课了，在林曦反应过来时，苏墨瑶已经打通了学校高层并被允许在林曦的班级旁听。
最后就成了现在这个情况。
看着苏墨瑶认真记笔记的模样，林曦很无语，她看起来倒比自己更像是个学生。
下课铃声终于响了，那些点头的啄木鸟们瞬间清醒过来。
班主任看了看台下学生们的样子，颇有些感叹现在的年轻人已经不像自己当年那个时代了。
“这节课就到这吧。临走前还有件事，元旦晚会下星期就举办了，这周是最后的报名时间，有兴趣的同学抓紧了。”
“哦哦！！！”
原本沉睡的班级像是打了兴奋剂一样重新焕发了活力。
老师说完后离开了教室。
同学们离开座位，四处窜动。不过有很大的一批向着林曦这里奔来。
“苏学姐，你是哪里人啊？”
“苏学姐，你和林曦什么关系？”
“苏学姐，你有什么爱好么？”
“苏学姐…”
………
因为某人而导致附近被围的水泄不通，林曦好奇的看着这一幕。
苏墨瑶的到来对于班上的男生来说简直就是天降福利。
外貌没的说，美女。身材嘛，常年训练的体型是一级棒。身上散发的冷冷的气质像是座高高的冰山，让人忍不住想要攀登。
再加上年长，更成熟，大姐姐的魅力又是加分点。
好像对于男性吸引力这块她都占全了？林曦心想，不过看到那些叽叽喳喳绕着飞的女生时他就改变了想法。
这简直就是男女通杀啊。连学姐都叫上了。
“嘿！我们林少没对这个新来的苏学姐有什么想法么？”旁边有人用手捅了捅林曦的肩旁。
林曦转过头，发现一个贼眉鼠眼的脑袋正在自己身边。
徐孟然。
在班上，大家都知道，哪怕你成绩再差，你都绝对不会是倒数第一，因为在你后面永远都会有个叫徐孟然的帮你垫着。
这家伙被公认的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学习不见积极，跑社团倒是从不迟到，典型的不学无术。
同样是混吃等死，但也得看人是不？
“那可是尊大神，劝你把自己那些小心思都塞起来。”林曦懒散的道。
“我靠？你林少面前能有什么大神？”徐孟然夸张的说道，“想多少学校里平时故作高冷的女神见到你还不都卸下了那层伪装？”
“说真的，第一次见到你这样的富二代，我要是你，我就泡遍全校妹子！”
“那岂不是活成了一个混蛋么？”林曦鄙视的看着他。
“混蛋有什么不好？”徐孟然反倒是丝毫不以为意。
“有多少人想活成混蛋却没有那个资本？那些天天仇富的人，其实心里多少都是畸形的嫉妒罢了。我就觉得如果真的有条件，当个随心所欲的混蛋挺好。也就林少你这样的人居然到现在还是个光棍。”
确实有不少女生曾想接近林曦，不过貌似都是因为他的家境。因为除了这点，他实在找不出还有能让女生看上他的理由。
“你现在过的还不够随心所欲么？连老师都放弃你了，天高任鸟飞了啊你！”林曦有点好笑，他其实平常很少跟其他人说话，居然没发现这个学渣居然还有这样有趣的一面。
“我是一只小鸟，却是飞也飞不高啊。”徐孟然哼哼。
“别废话，所以你突然跑过来到底想说什么？”
徐孟然少有的脸上露出一抹尴尬，抓了抓头。
“有事快说。”
林曦没几个朋友，平常不会有人主动找他聊天，聊天的不是拍马屁就是有事要帮忙的，所以他也懒得多话。
“就是，不是要联欢会了么。”
徐孟然看了下林曦的脸色，然后犹豫了下说道：“那个，我就是想跟你组个队，报名表演个节目。”
“哈?”林曦突然坐直了，惊讶的看着有点不好意思的徐孟然，脑袋里全是问号。
“跟我组队表演节目？”
“嗯。”
“班里那么多人不找为什么非要找我？我平常也跟你没说过几句话啊？”
“必须是你。”徐孟然眼睛透露出坚持。
“可我也没什么才艺的。”
“没事，只要你跟我组队就行了，哪怕你瞎哼哼都行。”徐孟然咬了咬牙。
“能告诉我为什么不？”林曦有点好奇，是什么让这个平常都没有过多少接触的倒数第一想要跟他组队？
貌似自己成绩也不是倒数第二啊？
徐孟然看了眼四周的人群，神色挣扎了一下。
“跟我来走廊，我告诉你。”说完，率先朝教室外走去。
林曦也起身，跟在了后面。自己座位附近确实太吵了，出去呼吸下新鲜空气也好。
正被热情的同学们围在中间的苏墨瑶瞥了一眼两人行出去的背影，默默收回了目光。
走廊上，虽然也是人来人往，但清凉的空气让人精神一振。林曦靠在围栏上，看着楼下的人影攒动，感受着冷风拂面。
旁边的徐孟然眼神有着迷惘，林曦也不打扰他，就这样等着。
“林少你觉得你的家人怎么样？”终于他开口了。
“嗯？”林曦讶异的看向他。
“不过生在那样的家庭里，父母肯定对你很好吧。”没等林曦回话，徐孟然自顾自的说道。
“我只是生在一个普通的家庭，父母也不过是拿着每个月千把来块的工资。”
林曦静静的听着，这时候的徐孟然在讲述着他的故事，而他需要一个倾听者。
“我的父母也确实是没什么本事，能力有限，所以生活过的也很拮据。他们认为如今的生活是因为小时候的教育没跟上，如果当年能考个好大学，或许出来后就不一样了。”
“我经常听他们对我说曾经的老同学多么成功，如今是某某企业的老板了啊，听他们感叹生活的不易，人生的差距。”
“所以啊，他们也理所当然的把希望寄托在了我身上，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完成他们的愿望，考上个好大学，将来能过的更好。”
说到这里，徐孟然顿了顿，露出一丝苦笑。
“原本我的学区是不属于这里的，可因为这所学校是全市重点，所以他们不惜花大价钱跨区让我来到这所学校，目的是为了有更好的学习氛围。”
“为了我能跟上学习进度又给我报了补习班，很贵的那种。”
“当然，对于你的家庭来说肯定是不算事的。”徐孟然看了一眼林曦。
林曦没说话。
“我曾经也想过回报他们的期待，可你也看到了，我从小就对学习不太灵光，成绩不理想。来到这里后，学习压力又比一般的学校更重，我根本适应不了。”
“说真的，我觉得我不适合学习。”
徐孟然的一脸苦涩，双手抓着栏杆。
“其实，我也觉得我不适合学习”林曦一笑。
“不同的，你出生就起注定跟我是不同类的人，你的家庭决定了你即使不用努力也能站在别人可能一辈子都达不到的高度”
徐孟然的声音颤抖着。
“我不一样，我没有你那样的背景，只能靠自己，可我又回应不了父母的期待。”
“出生起么……其实我也只是运气好罢了。”林曦低声自语。
“那你自己的真实想法又是什么呢？”他问道。
徐孟然眼睛突然亮了起来。
“其实我很爱好吉他！”他脸上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我小时候曾经遇到过我父亲的一个朋友，是个吉他老师，他曾经说过我很有吉他天赋，想教我，可被我父亲认为是玩物丧志拒绝了。”
“但我自从接触吉他后就被彻底迷住了。自己偷偷在网上看了吉他的资料和教学，但因为家里没有吉他，所以一直没有练习过。直到来了这所学校。”
徐孟然的声音里明显的充满了激动。
“这个学校是有吉他社的，我就报名了，真的太棒了！社团里有各种各样的吉他，从古典吉他到电吉他，我在学校的这两年，最能让我感到高兴的就是每次去社团的时间了。”
“社团里的学长和老师们也觉得我很不错，我短短两年的时间却飞速的进步着。”
“所以我想，真正的当个吉他手，不是按照父母的意愿，是想走一条自己的路。”徐孟然的声音里充满了坚定。
林曦一愣，这个旁边的学渣，此刻所说的话，铿锵有力，脸庞上仿佛有着光芒，那种光芒，是自己所没有的。
“那你应该跟父母说啊。”林曦问道。
“怎么说？”徐孟然猛转过头，“我也曾经说过啊，可他们认为这都是我不努力的借口！其实是我想偷懒罢了。他们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怎么能因为我一句话就改变呢？我也怀疑过，家里的亲戚也批评我，是不是我就真的是个坏孩子呢？”
徐孟然看着林曦，“不是所有的父母都会认真和孩子沟通的，他们只会认为是孩子还小，不懂事，以后自然会理解他们的良苦用心。”
“你不懂，有些话，说了只是徒增烦恼，不如烂在肚子里。”
林曦默然。
自己怎么会不懂呢？自己曾经也是这样，什么话都憋着，憋在心里，最后憋坏了，也就烂在肚子里了。
可有些话，如果不说出来，连让他们懂的机会都没有了。
曾经的林曦因为不善交流，对父母的误会，甚至疏远了家庭，两年都没有回过家。也曾因为内心的怀疑导致这么多年朋友都没有几个。可最后自己终究和家人解开了心结，所以不去尝试怎们能放弃呢？
可怕的不是外人的质疑，而是对自己的不肯定。
如果第一次不行，就第二次，第二次不行就第三次，第四次
“就算旁人质疑，就算不被理解，也一定要说出来，只求问心无悔。”
“即使面前是铜墙铁壁，也要像是愤怒的小鸟一样，狠狠撞上去，哪怕头破血流！”
林曦突然喃喃道。
徐孟然也是被林曦的话惊到了，一时间愣楞的看着他。
林曦给同学一直以来的印象是寡言少语，所以对于他的议论也有很多，有人羡慕自然就有人嫉妒。很多人背地里都说他爱装b，不过是个仗着家里有钱的小白脸，娘炮。
可没想到居然能说出这么有气势的话！
林曦也被自己的话吓到了，自己什么时候这么正能量了？
“说的好！”徐孟然突然大声赞叹道，“不愧是林少，我辈中的佼佼者，精英中精英！说的话那都和我等俗人不同！”
“正像你所说的，我没有放弃！有位哲人说过，如果不能飞到最高，那也要做飞得最帅的小鸟！”
“元旦联欢会是有网络直播的，大家都能看到，所以我希望通过这次的机会，向所有人说出我的心声，我的坚持，也是像父母证明自己！”
“那跟和我组队有什么关系？”林曦发现了关键。
“这个嘛，嘿嘿。”徐孟然讪笑的搓了搓手。
“我之前跟我父母吵架时一激动，吹过牛批，说我跟学校有名的富二代是死党，学吉他也是他鼓励的，这不就希望能和你组个队证实下嘛。”
“感情你这是乱吹牛让我擦屁股？”林曦呆了。
“哎哎，不能这么说，您看，如果我能和您组队，在我父母面前也倍有面子是不，说明他们儿子也是能交到上流圈子的朋友的，不是个一无是处的小痞子”徐孟然称呼改的十分自然。
“而且您刚刚也说了，要奋勇向前，所以肯定会帮我的对吧？”
“可我也没啥才艺啊。”林曦有点无奈。
“没事，您只要撑个场面就行！”徐孟然一勾林曦的肩旁，用着社会人一般的语气哼了一句，“成不？”
“你现在看起来就像个小痞子。”
“拜托你了，林曦！”徐孟然郑重的道。
感受到面前那充满着期盼的目光，林曦叹了口气。
“行吧，我帮你。”
“ok，够哥们，我先报个名，你也想想节目，到时候我在联系你哈。”
看着愉快的小跑离开的徐孟然，林曦摇了摇头。
“愤怒的小鸟么？”没想到自己也能说出这么拉风的台词。”
“为什么帮他呢？”身旁有人冷不丁出声。
林曦一惊，回过头看到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身后的苏墨瑶，忍不住抱怨：“拜托您下次出现能别这么突然么，一点声音没有很吓人的你知道不。”
“以我对你的观察，你跟他的关系其实很一般。”苏墨瑶淡淡的声音不见起伏。
“我就是突然想帮他怎么了？我乐善好施不行么？”
苏墨瑶看着他。
“怎么了？”林曦被看的有点不自在。
“我也加入。”她突然开口。
“哦……啥?”林曦睁大眼睛，语气里满是不可思议。
“这估计是你在这里最后的机会了，好好展现下自我也挺不错。你也不想最后留下一个混吃等死的二世祖形象吧？”
“我怎么就二世祖了？而且什么最后的机会？你就这么确信我会加入你们？”
“你会的。”
“可这个跟你参加有什么关系，而且你能参加么？”
“我现在算是旁听学生啊，当然可以报名。至于为什么”苏墨瑶转身离开。
“我就是突然想参加怎么了？我突发奇想不行么？”远处传来了她冷冷的话语。
“靠！”林曦憋了半天终于挤出来一个字。
随即像是泄了气的皮球，这位姐既然决定了那估计是改不了。可自己刚刚也就是被气氛感染，有点上头。
而且，看徐孟然那小子有点可怜，还有一点，佩服？所以，想帮他一把才答应下来的。
可冷静一想发现自己一直是以咸鱼自居，啥也不会，这现在要从咸鱼进化成小鸟是颇有点难度的。
而且愤怒的小鸟也是有类型的，有的会分身，有的会下蛋。而他林曦，貌似只能是最基础的铁头鸟？
话都说出口了，也改不了了，怎么办呢？
林曦烦躁的抓着头发。
“靠，不管了，车到山前自有路，大不了就真的一头撞墙上去呗，谁不会啊！”
林曦也转身离开，嘴里念念有词，那气势十足的背影，像是一只抖擞着羽毛的的斗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