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之梦

  姜哲坐在书房，听着下人传来一个个通报，无非是夫人又打发了哪家的客人，哪个府上的大人又前来拜访。

  如果是往常，姜哲倒也不会躲在书房让自己那位懒得管这些事的夫人去替自己应付，只不过今天的姜榜首，没有哪些心思去打发那些人。

  昨日的朝会上，庄王总算正式下了旨意，安排自己即日启程去冯国祝贺冯惠王生辰，并看望远嫁的五公主，同时，还宣布挂职在家的锗公不日也会重回朝堂，暂时掌管自己的事务。

  虽说自己早就知道此事，只不过马上就要离家，而且如今各方势力暗潮汹涌，“真是越想越头疼，自己这一走，谁还能没事听桂儿这傻丫头胡说八道？”

  “哎，怎么成婚那么多年，还没个孩子？难不成真该听红叶的，吃点补药？”姜哲赶快摇了摇头，心想自己这都在胡思乱想什么。

  自己不过即将而立，身体力壮，哪里需要什么补药，“整日就知道胡说八道，看我回来不好好教训教训她。”

  姜哲听到门外有时间没什么动静，心中了然，于是起身推开房门，走到屋外。

  秋日的午后阳光依旧温暖，秋风微微袭来，吹得长袍微微皱起，姜哲整了整发冠，抬头看到正朝自己气鼓鼓走来的女子，无奈地笑了笑。

  知道自己多半是又要被骂一顿，但仍是笑着朝她迎去，谁让这傻丫头，那么多年，还是最爱戴着自己送她的木钗。

  两人一个闲庭信步慢慢走去，一个气势汹汹快步走来，就像少年时，两人初次相逢在万顷楼，阴差阳错，而定姻缘。

  她亦如今天，穿了一身红色的衣裙，亦如今天，还是这样洒脱的性子。

  无论自己怎么改变，都仍会记得那个少年时的样子。

  眼看两人就要走到一起，姜哲赶紧快走了几步，还不等女子发作，就一把将她抱在怀里。

  “你怎么这样可爱？”姜哲俯首靠在她的发边，笑着说道。

  “你怎么还是这样稀奇古怪？”红衣女子诧异道。

  冯国招梦堂的一间客房中挤了四五人，围坐在一起，有说有笑，气氛融洽。

  “这逍遥宗自己的规矩，就算是别门别派，只要过了考核，就一律是他逍遥宗的弟子，佑哥儿，到时候你可别忘了我们这些人啊。”说话的是个打扮朴素的中年男子，正打趣坐在他对面的青年。

  “忘了也好，省的多生牵挂，耽误了功夫，再丢了我们天海派的脸。”这次说话的人正是前几日附和王老头的憨厚男子。

  只不过他这么一说，刚刚融洽的玩笑气氛顿时就尴尬了不少。

  这时，坐在青年一旁的年轻女子开口道：“李师伯，我觉得你这个尬聊李的称呼，一点都没错。”

  众人闻言也都点头称是，气氛一时间又好了不少。

  刚刚被称为佑哥儿的青年突然开口道：“各位师伯师兄你们放心，礼佑绝不会忘记师门的培养，也绝不会让大家失望。”

  少年说话铿锵有力，满怀自信的态度也让大家默默称赞，毕竟这是天海派这么多年最有天赋的弟子，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化物实力。

  虽说天海派也是五派之一，但卫国前几年形势不稳，最近这几年气翎山和镇南山势力越来越大，导致天海派影响力越来越低，要不然们也不会忍心让这么优秀的弟子加入逍遥宗。

  “如果你这次能顺利加入逍遥宗，那你和昭儿的婚事，我就做主了。”

  刚刚打趣礼佑的中年人再次放出了天大的诱饵，礼佑和身旁的昭儿听闻此言，都不约而同的脸红低头不肯言语。

  天海派的人基本都知道，年轻一辈最有天赋的李礼佑自幼便钟情于掌门师弟的女儿，虞昭，两人也都互有好感，只是都为捅破那层关系而已。

  紧挨着的两人，互相低头看了对方一眼，紧接着又不好意思地躲开，脸红害羞的样子，像极了爱情。

  李礼佑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加入逍遥宗，明媒正娶昭儿。

  冯国北边一处村庄，正直九月，大家都忙着收割田里的水稻。

  被邻里叫做秦婶的妇人正一个人在田里忙活，看着丰收的稻田，心中别提多高兴了。

  “等交了公家，还能多出不少，今年又能攒下点钱，哎呦，我家田子要娶媳妇喽。”妇人嘴上边絮叨着手里的活也不曾停下，反而越说越有劲，干起活来更是快了不少。

  就在秦婶卖力时，不远处一个刚刚栓好马，布衣打扮的年轻人正心疼地看着她。

  别人家的地里都是夫妻两人或者带着孩子一起下地，只有自己的娘，是一个人，一年到头都是一个人。

  这个远远观望的年轻人就是秦婶口中的田子。

  田子爹去世的早，他娘又不愿再嫁，村里也有说是因为带了个孩子没人要的原因，所以田子是秦婶起早贪黑，一个人辛辛苦苦拉扯大的。

  前年田子十五了，到了能够入伍的岁数，秦婶拿着那点多年攒下的钱，到处求人，才算将他安置到了一处安稳的军营，这也算圆了秦婶的心事。

  每每想起当初娘处处求人，处处吃气的场景，田子心中就不是滋味。

  所以到了军营，田子任劳任怨，各种训练也从未落下，颇得上头的喜欢。

  田子突然想起自己还有要事，赶紧闷头跑了过去。

  “娘！”田子稳了稳气息，站到秦婶身后突然喊到。

  秦婶果真被吓了一跳，看到许久未见的孩子，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开口道：“你怎么回来了，不好好在军营里呆着，回来干甚！”

  田子知道自己娘是个刀子嘴豆腐心，这也是在担心自己。

  他拉住娘亲的手，开口道：“我是跟上头打了招呼的，我偷偷回来就是为了把下两个月的俸禄给你。”

  “俸禄平常不都是你自己寄回来，这次干嘛自己跑来送。”秦婶问道。

  “上面突然下命令要演习，我们得去汀杨那边，这一去就得好几个月，索性我就让他们通融了一下，先要了俸禄回来给你。”田子解释道。

  “汀杨？那都快到楚国了，别是有什么大事吧？”秦婶紧紧握住田子，担心地问道。

  “哎呀，你放心就好，静安城离汀杨也不远啊，就是演兵，再说了，我听你的话，但凡打仗，就往后跑，要么就装死，反正，你儿子我聪明着呢。你就别担心了。”田子笑着说道。

  秦婶当然知道这是孩子在宽慰自己，心中仍是担忧，“早知如此，还不如不让你参军。”

  “哎呦我的娘，不是你当初说参军怎么怎么好了？没事的，就算打仗，也轮不到我们，你快拿着，我这次是偷偷回来的，我还得赶紧回去收拾东西，等我们演习回来，咱一起去见见村里二叔家的姑娘。”

  田子从怀里掏出一个布袋放到秦婶手里，看了看秦婶干裂黢黑的手，心中又是一阵酸楚，但嘴上仍是乐呵地说道之前娘给自己物色媳妇的事上。

  一听这个，秦婶连忙开口道：“那你可赶快回来，只要你没意见，咱们就尽快定下来，好让我抱个大胖孙子！”

  母子二人又闲聊了几句，秦婶就赶紧让田子回去，省得又要被罚，田子拧不过只好匆匆离去。

  又回到拴马处的田子，远远看着自己娘亲抱着自己塞给她的俸禄，心想日后一定要带娘过上好日子，解开缰绳，依依不舍地驾马而去。

  少年愁，少年什么都愁。

  用过午饭，苏题茂拉住临别伤感的赵汝棉再三劝导，才算答应让苏复二人出发。

  本来打算一早就走的韩若雪也出奇的善解人意，让苏复和家人话别。

  吃饭时赵汝棉就再三叮嘱给苏复收拾的行李有什么，什么衣服什么时候穿，出门在外要注意，遇到事情不能慌乱等等，苏复也没不耐烦，一言一句都仔细听进了心里。

  苏题茂却不像往常一样，反而一言不发，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着赵汝棉一会一句地嘱托。

  离别终是要别离，一家人来到府前，赵汝棉依旧舍不得他们走，苏玉儿虽在一旁安慰，但她心中也多有不舍。

  从小到大的三人，终是要各奔东西，如燕北去，但终会南归。

  “娘，你放心好了，我到了冯国肯定会托信给你，别担心我，我一个大老爷们，你还不如多担心担心若雪。”苏复拉着苏玉儿和赵汝棉，玩笑地说道。

  自从那日他和韩若雪一番冲突之后，韩若雪对他的态度反而好转了很多，苏复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人，两人相处起来倒是出奇的正常了。

  “若雪可比你强多了，路上多听若雪的，有什么事情，你们两个一定要齐心协力。”赵汝棉再次叮嘱道。

  苏复知道娘亲的担心，只得点头应是，一旁的苏题茂终于开口：“时辰不早了，抓紧出发吧，不然天黑之后，赶路就不安全了。”

  “你个乌鸦嘴，赶紧呸呸呸，孩子还没走，就说这些不吉利的话。”赵汝棉转身呵斥道。

  苏题茂拿自己这个妻子也是没治的很，只好照做。

  苏复看着他们两个，本来掩藏的很好的伤感突然涌上心头，但仍是说到：“爹说的对，不能耽搁了，我们这就出发了，你们快回去吧。”

  苏复和韩若雪一齐向苏题茂他们行了个礼，赵汝棉赶紧上前将二人扶起，口中不停说道：“好好好，路上一定注意安全。”

  两人利索地翻身上马，苏复看着他们，说道：“爹娘，玉儿姐，你们放心，我一定会闯出个名堂的，你们一定要保重身体啊！”

  “快走吧。”苏题茂不耐烦地说道，当然，赵汝棉肯定会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苏复也不再耽搁，高扬马鞭，两人并驾齐驱，渐行渐远。

  临行前，苏复回头望去，他看到苏题茂魁梧的身躯仿佛在颤抖。

  他知道，爹是在强撑，即使千般不舍，也不想成为自己的牵挂。少年，终是离别苦。

  站在府前不肯归去的苏玉儿搀扶着赵汝棉，她看到了意气风发的年轻人，看到了漫天秋风携着木棉花为他们送行，归去仍是黑发少年，待到在归来。

  “望君仍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