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长相守
男孩一家走出小镇没多久，便遇上了一群来讨债的，他的父母死在了荒郊野外，而他落入了枯井里。
本来他摔下去还没有死，可那群人搬来一块石头。
封了井。
“……男孩死后，由于心中牵挂太深，迟迟不肯投胎。后来他得知女孩的遭遇，便在小镇四周到处找她。直到有一天，他在不远处的荒山上找到了女孩。女孩在荒山住了三十年，而他陪着她，也住了三十年。”
故事讲完，我再看向老人时，她早已泣不成声。
老人曾经痛恨男孩的绝情，也将后来所有的不好全都加罪于他，可是那个人所承受的伤痛，却比她还要多得多。
这三十年来，他看着她怨他，看着他咒她，那时的他，该有多伤心啊。
“亡灵，本就不能在人间呆太久，而他陪了你三十年，没人能想象这得要多深的执念。”
“他……”老人刚说出一个字，便被一阵哽咽惹得沉默了下来。
我静静等了许久，才听她又道：“一切真如你所说？他真的一直都陪着我？”
“没错。”
“那他现在在哪？”
我抬起手，一杯水忽地出现在掌心，“喝下这杯葬花酿，你便能看见他了。”
老人拿起杯子立刻一饮而尽，而我勾唇一笑，暗中施法解了赵易安身上的静止术，便随风消失在这个荒山里。
老人喝下葬花酿，起身四周看了一圈，最终在身后的男人身上停下目光。
他还是和以前一样丰神俊朗，眉宇间尽是少年方刚的气魄，可她，却老得满脸皱纹，头发白如飘雪。
“曼婷。”赵易安好听的声音从唇间轻轻飘来，依旧和以前一样磁性好听。
可她……
荣曼婷忽地有些不敢见他，默默低下了头。
赵易安心脏一疼，走上前轻轻拥她入怀，才温柔道：“我既然爱你，又怎么会在乎你的模样。”
“易安……”眼泪，从眼缝深处再次涌出，荣曼婷一边抽泣着，一边回复了他的拥抱。
这世上最美的情话，莫过于恋人口中说出的那些甜言蜜语。
两人兜兜转转三十年，终于在今天举办了这场迟到多年的婚礼。
他们请我坐了上座，虽然于理不合，但想来我活了几百年，做他们长辈也算绰绰有余，便允了他们的请求。
两人的婚礼虽没有张灯结彩，凤冠霞帔，但我活了这么多年，感触最深的却是这场什么都没有的婚礼。
“一个愣头青，一个老大妈，算了算了，我还是好人做到底吧。”语毕，我施法将荣曼婷变回了三十年前的模样，一个是富家少爷，一个是深闺小姐，一个是貌若潘安，一个是水中倒月，这样看着，果然顺眼多了。
荣曼婷发现自己又恢复了青春美貌，自然对我又是道谢又是磕头，两夫妻一来一往对我不停地行着大礼，这让我着实有些受之不起，赶紧道：“行了行了，趁着午夜还没到，你们小俩口快抓紧时间叙旧吧。”
一说完，我一个施法逃了逃了。
不过小两口却因为我的话，好不容易活络的气愤顿时又变得有些压抑。
赵易安扶荣曼婷起身后，与她一起去了房里。
小两口坐在床上，紧紧抱在一起。
“好不容易才和你在一起，没想到你又要走了。”
“对不起。”如果可以，赵易安一点也不想离开。
可惜他在人间待了太久，若是今夜再不走，他就得要魂飞魄散了。不能投胎转世，就意味着下辈子，他与她的缘分将会彻底了断，而荣曼婷，将会生生世世成为别人的妻子。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你的尸体在枯井待了三十年，而你守了我三十年，我竟还一直怨你。”
“傻瓜。”为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他心甘情愿，赵易安一点也不想让她觉得内疚。“等我走后，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嗯。”
“再也不要每天半夜，为了我哭泣。”
“好，我都答应你。”
赵易安温柔一笑，闭眼吻上了她的双唇。
午夜，终究是到了。
赵易安放下怀中早已睡着的爱人，小心地为她盖好被子后，转身走了出去。
而我，正在屋外等着他。
“我走后，拜托你替我看着她一段时间，我怕她会做出什么傻事。”这个男人，明明那么不舍，却还要做出这副平淡的模样。
我不懂为什么，就只能点点头，“我答应你，子夜到了，你该走了。”
而那人，又是平静地点点头，嘴角扬起了大大的笑容。
我施法打开了通往阴间的大门，而他，笑着走了进去。
屋里，烛光摇曳依旧，一滴泪珠，从荣曼婷的眼角悄然滑落，而她，也露出了与赵易安一般的笑容。
第二天，整个天空异常晴朗。
荣曼婷早早起床收拾了屋子，便求我带她去了赵易安所在的枯井。我见她要去推枯井上的石头，刚想上前帮她，却被她一把拦下了。
“姑娘，我知道你心地善良，但这是我欠他的，请让我自己来还他。”
经她这么一说，我只好又隐了身。
明明身子那么柔弱的她，此刻却拥有异常强大的力量，推石头，跳枯井，将那堆白骨抱上来。
就算是我这个平时见惯亡灵的人，下去这个枯井恐怕还有些瘆得慌，可这个人竟然丝毫害怕都没有，反而还有点……乐在其中？？？
她将他的枯骨带回了荒山，埋在了他们一起住过的木屋前。
忙完一切后，荣曼婷搬了个椅子到院子里，坐在上面沐浴阳光。
昨天赵易安说怕她会做出什么傻事，可看她现在这模样惬意得不行，又怎会做出什么傻事呢？
我有些不解，便现身问她：“荣小姐，你为什么这么开心？赵公子走了，你不难过吗？”
而她轻轻一笑，“不难过，因为我很快，就会去陪他了。”
我心头一颤，赶紧施法为她检查一番，明明从上到下都没有任何异样，那她为什么会说自己要去了呢？
后来天色渐暗，太阳在云端逐渐消失不见。
我在荣曼婷的身边守了一天，她一直安然地坐在椅子上，嘴角携着一抹好看的笑容。可是当我午夜现身去查看她时，却发现她早已没了呼吸。
她没有服毒，也没有咬舌，可她确实去了。死时没有痛苦，无比安详。
我抬头望着天空，心想：老天爷啊，是不是你也被他们感动了，所以让她去追随他了。不过转念一想，老天哪有那么善良。
这世界本就千奇百怪，荣曼婷因何而死，又何必讶异。
我将她与他埋在了一起。
虽生时不能相守，但死后却一辈子不离不弃。
想来，也不失为一桩美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