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时代的残酷
此刻，从少梁到合阳的路上。
公孙痤身披红紫色长袍，头上戴着将近二十厘米的中原样式高帽，一脸悠闲地坐在马车上，边喝茶边审阅着从少梁附近的秦国贵族家中缴获的书简，身后的盔甲架挂着火红色的全身盔甲和样式狰狞的长刀。
“虽然迂回战略很好玩”突然间，公孙痤兀自感叹道，“但对手却这么弱，还是有点无趣呢。”
原来，公孙痤袭营的那天晚上，便已经派出了五千精锐部队，从侧面迂回，趁夜绕过秦军的大营，然后再趁着黎明偷袭秦军后方的合阳城。在数十倍的人数压制下，魏军只是烧掠了城外的几个小村庄，合阳的贵族便放弃了抵抗的希望，打开了城门。
一夜之间，合阳城便已经改旗易帜！
而第二天早上，秦军还在犹豫不定的时候，公孙痤便递出战书，故意刺激秦军出战，背后却令魏军做好追击准备，一入夜就发动追击，紧紧咬着秦军的队尾不放。
“话说将军这次为什么没有亲临前线发动攻击呢？”副官轻声问道。
“啊啊，毕竟我害怕秦军那个家伙突然开窍了，万一黑灯瞎火的被埋伏了，那就死得太亏了啊。”公孙痤神态自若地抿了一口茶，“连惊喜都没留给我，有点小小的失望呢。”
“对了，将军，如果秦军在昨天下午真的发动了进攻呢？”
“啊，双方的人数相近，战况或许会胶着许久，而我恰好交代过占领合阳城的小队，如果第二天早上没有看到败退秦军的身影，那么便马上出兵支援，这样一来，秦军遭遇前后夹攻，恐怕也只能落个全军覆没的下场吧。”
“嗯将军英明呢。”
尽管几乎一夜没合眼，但公孙痤却没有露出疲倦的神情，毕竟连续处理政务几天几夜而没有休息、被称为不眠之王的魏王的属下，又怎么会有软弱、懒惰的臣子呢？
公孙痤翻阅着刻得歪歪扭扭的简陋书简时，心中对发明了纸、笔的魏王的崇敬又增添了数分。如果魏王的造出的安邑纸能批量生产的话，恐怕能数倍地提升书写速度和公文传递速度，那么魏国也得以摆脱用竹简记事的状态。
顺带一提，在魏王还没降临之前，人们喝茶皆是用石碾碾碎茶叶得到茶末，然后再冲泡而成，浑浊苦涩难以入口，只有国人、隶农当成解暑的汤药来喝。可没想到魏王直接用开水泡过茶叶，形成的清汤竟甘甜提神，于是国中之风气也为之一变。这魏王不拘一格的形象，倒是令天下士子纷纷慕名
当公孙痤出神之际，副官却骤然开口道——
“报告长官，远方已经能够看到秦军的身影。”
“哦？秦军要对合阳城发动进攻吗？”公孙痤挑了挑眉毛。
“现在还在收拢士兵，看不出行军的方向，似乎要驻扎在原地了。”
“那么传令下去！走了一晚上，让大家都休息下吧！第二、第三军一万人随我继续前进，与合阳城的第一军汇合！”
“是，将军！”
“秦军除了撤退，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了。虽然我们兵分两路，但不管秦军进攻哪里，都会陷入我们的前后夹攻当中了！”
“将军英明！”副官的喉咙滚动着赞叹之声。
传递命令的赤色金纹大旗在半空中滚动着，吞噬着森林和原野的火红浪潮顿时停顿在原地，代表着驻扎的赤色黑纹大旗重新竖起，在地平线上格外瞩目。与之遥遥相对的是黑色的潮水，如同被污泥填满的湖泊一般，静止在原地如一滩死水。
大营外——
“君上怎么样了”甘龙去巡视一圈伤兵营，踱了几圈，又回到大营前。
正在接受草药包扎的嬴虔因为疼痛而不住地嘶声，但听到后只是冷哼一声，不再说话，沉默良久，才喃喃一般说道——
“真是好一个昏君啊”
“唉要是哥哥在就好了”
嬴玉偷偷望向营帐，脑海中浮现出那张比哥哥恶劣百倍的面孔，然后又猛然摇了摇头，气呼呼地踱来踱去，突然间，一个身影从营帐后面冒出来，把嬴玉直接拉了过去——
“诶景监大哥”
“公主，您可以如此如此”
几分钟后——
秦风此时已经完全冷静下来，内心的焦虑在独处的情况下不减反增。
从早上扎营到现在，已经过去几个小时了。
嬴虔从昨晚开始，便一直没有休息过，激战之后不仅没有休息，反而还忙着处理诸如建造栅栏、裁定军务等令秦风无比头疼的事情，直到烈日高悬时，才有机会坐在一旁喝口水，处理狰狞的箭伤。
“啊啊啊真是伤脑筋啊！到底要怎么做才好！”
秦风不断踱着步，摆弄着沙盘上的小旗帜发着呆。
“如果直接道歉的话，会不会可是如果不道歉的话”
秦风高中生的思想被一步步逼到极限，只能够无奈地抓着头发——
“啊啊啊啊啊啊！我不想当国君了啊——”
伴随着刺入营帐的脚步，秦风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一道凶狠的眼神正扫过秦风的身体——
“给我过来！”
仿佛是凶神恶煞一般，身着黑色短裙的身影手中握着把寒芒尽露的长剑，骤然架在了秦风的脖子上！
“公公主大人饶命啊！不要杀我！我我我我我当国君还不行吗！”
令人胆战心惊的沉默持续了好一会，嬴玉突然打破了僵局，冷着脸，用力扯着秦风的运动服。
“上我的马，跟我来。”
“去去哪里？”
“别废话那么多！”被黑色短裙包裹着的娇小身姿突然爆发出强烈的怒气，“跟——我——来！”
杀气骤然从嬴玉的身上绽放，吓得秦风顿时倒退几步，差点摔了出去。
在嬴玉的冷眼逼迫下，秦风终于慢吞吞地骑上马，然后又僵硬地从背后环抱着嬴玉。
“君上”甘龙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上大夫放心，我会好好照顾那个家伙的。”
话音刚落，秦风还没坐稳的时候，嬴玉便猛抽马鞭，骤然加快速度，朝着大营外面冲刺而去。
“喂喂喂！到底要去哪里啊！”
突然加速的马吓得秦风紧紧抱住了嬴玉，秦风的手先是感受到黑色纱裙的舒服触觉，而后秦风不自觉地捏了捏，双手传来了软绵绵的质感——
“不——要——碰——胸——部——！”强烈的气势吓得秦风差点摔下马，一瞬间的杀气竟然隐隐改过了久经战阵的嬴虔！
“我我我我我我我错了！”
于是，两人乘着战马朝着合阳城疾奔而去！
“到到到到到底要去哪里啊！”
“不要废话！不然我就把你吊在马后面拖着走！”
柔软但又极具威胁性的宣言让秦风乖乖闭嘴，只敢颤抖着抱着嬴玉娇小而又弥漫着倾少女幽香的身躯，害怕下一瞬间就被嬴玉猛地甩下马。
“等等这方向好像不对啊！为什么朝着合阳城去了啊！”
“别废话！”
“等等嬴玉你该不会是想要背叛秦啊啊啊啊啊啊——！”
话音未落，秦风的肚子便结实地吃了一下肘击，剧痛让秦风差点被马匹直接甩了下去！
跑到一半，秦风才发现端倪，嬴玉并没有带着自己直接往赤色的旗子奔去，而是转向了荆棘丛生的小路上，绕到了合阳城后的山崖上，从这个地方堪堪能俯瞰合阳城的状况。
目及远方，魏军如流动的熔岩一般，慢慢汇聚入合阳城中，队伍中间烈焰翻腾一般的骏马和金银雕饰的车辆格外显眼，一看就是高级将领的马车。
秦风在山坡上端详下方良久，等正午的太阳晒得汗水额头留下汗水时，秦风才忍不住打破了沉默。
“你把我叫来这里，不会是想要让我看魏国的战马和马车有多厉害吧”
“看那里——”嬴玉不答话，只是用手指着远方几个蚂蚁大小的点——
“这是什么？不就是人吗我的天！”
“看到了吗”
此时，秦风已经被吓得说不出话来。
在城外的空地上，高大健壮的魏军士兵站在一群俘虏和百姓中央，肆意地挥舞着手中的鞭子，而那些俘虏和百姓脖子上则连着绳子，十个人就是一长串，他们被逼迫着拿起工具给魏军挖地、砍树和搭建营帐。
一旦有人行动慢了，鞭子便很及时地抽在了那个家伙的背上，带来一阵不忍听闻的惨号。如果那个家伙真的站不起来了，那么脖子上的绳子也会拖累着其他九个人的工作，而到了这个时候，魏军的士兵就会拔出长剑，把那个家伙的头颅削掉，然后在一片沉寂当中，驱赶着剩下的人奔赴烈日底下，继续为搭建营帐这一伟大而又壮丽的事业添砖加瓦。
“这只是俘虏和孩子，如果是女人的话”嬴玉垂下头，晶莹的泪珠如同湛蓝的耳饰一般缓缓滴落。
“这就是战败的下场吗”
沉默如倾倒的墨水蔓延开来，周围只剩下微风扇动树叶的沙沙声。
正当秦风喃喃着，嬴玉突然抓住了秦风的手，脆弱而又坚定的目光对上了秦风的眼睛，其中蕴含的神情让秦风的身体为之一颤——
“请您救救秦国吧”
话说着，嬴玉双膝一软，跪倒在秦风的面前，完全不顾尘土沾上了黑色的纱裙。
“各国的天选者无一不是绝世天才我相信您也一样拜托您了”
“我我”秦风的喉头哽咽得说不出话来，“要不你先站起来？”
嬴玉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坚决地看着秦风。
“我”秦风的心脏仿佛是要炸裂一般，喉头蠕动着话语，“我但是我”
一幕幕回忆闪现过秦风脑海。
先是与白衣少女的相遇。
接着是鲜血淋漓的战争画面。
然后是在自己面前身首分离的侍卫。
最后是被压迫的秦国民众。
还有跪在面前的黑衣少女。
秦风缓缓低下头去，轻咬嘴唇。
一天前，秦风才涌起要拯救那些死伤惨重的人的愿望，可是一个晚上之后，秦风就被疲劳击倒了。
要怪，就只能怪现代人的脆弱了。
秦风不由自主地这样推脱着。
但
这样的推脱真的有意义吗？
还是说
只不过是一种逃避而已
自己已经逃避过好多回了吧，已经搞砸过好多回了吧。
和父母关系搞僵是一次，和朋友们疏远关系是一次，考试作弊被抓到是一次
不，已经不需要再细数了。
失败两个字，便足以将上辈子——如果能够称之为上辈子的话——的人生概括掉了。
一直向上天祈求着重来一次的机会。
但如今机会来临了，但自己却仍然要选择退缩吗
所以说——
所以说，已经不想再逃避了！
“那么我答应了。”
仿佛是将一整个地球的重量从心头卸下一般，秦风吐出了这几个字。
“那就谢谢您了对了”
嬴玉眨了眨眼，用力甩开秦风的手，然后猛然站起，面带微笑，歪了歪头，手迅速摸向腰间的短剑——
一瞬间，毛骨悚然的感觉如电流般掠过秦风的整个身体！
“似乎您弄脏了我的裙子呢”
“喂喂喂！这个不关我事吧！是你自己跪下来的！”
看着已经出鞘而闪着寒光的长剑，秦风慌忙摆手倒退几步，但嬴玉却一步步向前逼近，仿佛是要将秦风劈成两半一般！
“我——不——管——！”
下一瞬间，无数本轻小说的套路猛然在秦风的脑海中翻涌而过，秦风脸上掠过邪恶的微笑——
秦风骤然窜起，躲过了嬴玉的剑锋，一把将散发着幽香的躯体抱进怀里——
“我可是国君呢那么你的身体也是我的了吧”
哐当！
嬴玉手中的短剑掉到了地上。
随之掉落的，还有一连串的泪珠。
“哥哥也说过这样的话”
就这样沉默了许久，秦风隐约感觉到运动衫前面已经被泪水完全浸湿了，嬴玉才不情愿地放开秦风，用白皙的手臂抹去泪水，然后长吸一口气，凝视着通往合阳城的小路的方向。
“那个”
“我们该回去了。”嬴玉的声音却完全没有了刚才的柔弱，反而换上了冷若寒冰的语气。
“嗯我明白了”
见识到嬴玉对哥哥的深情后，占据了嬴玉哥哥的历史地位的秦风内心不由得涌出内疚感。
秦风只能轻轻把手搭在嬴玉的肩膀上，视线也移向了她所注视的方向，以此来权作安慰。
然而，下一瞬间，秦风便注意到了一些不寻常的东西！
在合阳城背后的山崖上，一条小路蜿蜒盘旋着，如同依附在岩壁上的巨蟒一般，如果不仔细看的话，是根本看不出来的。
“那个如果从这里绕过去的话，是不是能够直接到达合阳城后面？”
“嗯？你问这个干什么？这条小路确实能够走得通。并且，由于这条小路是秦军为了方便从合阳城向北行军才开辟的，比起少梁的大路来说，能够少走将近四五十里的路。由于这条路是秦军开凿的，普通百姓也不知道多少”
“那么”
秦风的嘴角挂起了微笑，多年的游戏经验告诉秦风，这条路或许会成为改变战局的关键！
“如果这样的话，我们是不是也可以给魏军一个惊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