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敌袭
如同浪潮一般的赤色旗帜在少梁之地聚集，看起来如同火山喷发流淌着的岩浆一般，灼烧着贫瘠的大地，最后凝聚在营地当中，渐渐趋向于平静。然而，这样的平静只是暂时的，只要时机一到，那么汹涌的熔岩浪潮将瞬间席卷战场，给敌人带来无尽的痛苦与死亡。
“禀报上大夫，魏军驻扎在离合阳城十里的地方，从营帐数量来估计，应该有五万名士兵。”
一名斥候向伫立在城头的甘龙禀报道。
“居然有五万人之多吗”甘龙喃喃道，“看来魏王真是倾尽魏国之力来进攻秦国了啊！”
“以属下之见，这并非是秦军的真实人数。”斥候冷静地说道，“如此多的魏军，必然要大量的粮食，而这些粮食必然是征调民夫来搬运，因此可以估算，大概有将近一万的民夫，真实战力只有四万人而已。”
“也是压倒性的数字呢只有五千人的话，该如何把守到国君归来呢？”
“属下有一计，只是不知可行不可行。”
甘龙凝视着这位身着灰色衣服、打扮成农民模样的年轻斥候的脸庞。
“请说！”
“首先，先在城楼上竖起君上、左庶长的旗帜，然后在晚饭的时候多做数倍的灶台，伪装成城内有数万军队的样子。”
“如果只是靠这两条计谋的话，是无法逼退敌人的吧”
“接下来，第三条计谋，就要靠敌人的配合了。”斥候神秘一笑，然后将那条计谋徐徐道来。
“但是”
“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够拼一拼运气了。”
“好吧”甘龙凝视着年轻人的眼睛，在他的脸上看到了甘英身上不具备的才气，“你叫什么名字？现居何职？”
“回禀上大夫，属下名为车臣，现在是斥候小队的队长。”
“车难道你是子车氏的后裔！”甘龙仿佛发现了什么宝物一般，不由得惊叫了出来。
“属下正是。”
“原来是这样啊将领血脉的传承吗”甘龙不由得喃喃道，“看来就连祖先都在保佑着大秦啊！”
原来这子车氏，在秦国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从国人到野人，都将子车氏看作为一个神圣的姓氏。
而子车氏的历史，则要追溯到秦穆公时期了——
在秦穆公时代，秦穆公靠着子车氏的三名强大的将领，征战天下，无往不利。
而在秦穆公去世之后，这名曾经雄踞天下的霸主为了在阴间也得到将领们的追随，便残忍地下令将子车氏的三名强大将领殉葬，将他们的灵魂一起带到阴间。
从此之后，子车氏便被国人和野人们视为上天庇佑的家族，并相信子车氏终将会继承名将的血脉，重新辅佐国君征战天下！
而在孔夫子编纂的《诗经·秦风》当中，也有一首诗纪念了这件事情——
“交交黄鸟，止于棘”
情不自禁地，甘龙开始吟唱起了这首令人动容的诗句、
听到那熟悉的开头之后，士兵们也纷纷跟随着上大夫，加入了吟唱的行列当中！
“交交黄鸟，止于棘。谁从穆公？子车奄息。
维此奄息，百夫之特。临其穴，惴惴其栗。
彼苍者天，歼我良人。如可赎兮，人百其身！
交交黄鸟，止于桑。谁从穆公？子车仲行。
维此仲行，百夫之防。临其穴，惴惴其栗。
彼苍者天，歼我良人。如可赎兮，人百其身！
交交黄鸟，止于楚。谁从穆公？子车鍼虎。
维此鍼虎，百夫之御。临其穴，惴惴其栗。
彼苍者天，歼我良人。如可赎兮，人百其身！”
长歌初罢，所有的士兵都潸然泪下，涕泗满面，而车臣也不由得暗暗抹着泪水，为这样的场面而动容。
“车臣啊”
“属下在。”
“先王对不起你的几位先人啊但是，你们的忠勇将会被秦国永远铭记，秦国绝对不会辜负功臣的后代！”甘龙颤颤巍巍地拍着车臣的肩膀，
“属下敢不为秦国效犬马之劳！”
突然间，甘龙仿佛是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一般，手不住地抚摸着玉如意——
“车臣听令！”
“诺！”
“我现在提拔你成为裨将军！”
车臣的神情一凛，立刻将背后挺得笔直——
“多谢上大夫栽培！”
然而，这样的任命对于士兵来说，还有另外一个深意。
裨将军在平时履行的是辅助将领指挥的指责，而一旦将领阵亡，那么裨将军则成为新的将军，继续接替战死的将军的指挥。
也就是说，甘龙这是在变相地宣布，自己会和这五千名士兵死守在这里，如果自己一旦阵亡，那么便立刻由这名名为车臣的年轻人替补上去！
“这次魏国重兵压境，若真的爆发血战，请听老朽一言。”甘龙凝视着这名刚刚成为裨将军的年轻人，“一旦合阳城失守，希望你不要战死在这里，活着回到秦国的后方！”
“这”
“老朽已经临近甲子之年了，就算有什么三长两短，也就当是为国捐躯了。”甘龙顿了顿，视线停留在远方旌旗招展的魏国军营上，“但你可是秦国的未来，是秦国的希望！”
车臣无言地站在原地，双手紧张地揉着衣服的下摆。
“明白了”
“那就好”甘龙摸了摸玉如意，重新露出一副古井无波的冷静姿态，“接下来，就只能听天命，尽人事了。”
一个时辰之后，大荔之地、合阳之地的卫兵们接到一条奇怪的命令——
如果有从义渠方向过来的形迹可疑的人，那么立刻放行，不得阻拦！
忠诚的秦国士兵立刻有条不紊地执行了这一命令。
紧接着，不到两个时辰，一名年轻人骑着快马，出现在通往义渠方向的道路上，但还没等他通过关卡，士兵们便将其拦截下来询问个究竟。
士兵们对其盘问了许久，尽管年轻人的供词有许多可疑之处，但碍于上级的命令，士兵们还是将这名年轻人给放行了。
于是，这名年轻人按捺住心中的侥幸，立刻快马加鞭地朝着魏国军营奔去——
原来，这就是车臣对甘龙提出的第三条计谋！
义渠战败，魏国的信使想必是十万火急地要将这条信息传递出去！
而假如魏国提前知道了义渠战败的消息，再加上甘龙在城楼上营造出来的重兵把守的假象，那么或许能够干扰魏国进攻的决策，甚至有可能能够让魏国直接退兵！
与此同时，魏王正与上将军庞涓、外交大使公子卬，以及底下的诸将，商议着进攻秦国的部署。
“从斥候的探查来看，合阳城城头竖起了秦王、嬴虔和甘龙三杆大旗”
正当斥候汇报着从前线传来的侦查报告时，另外一名神色焦急的信使骤然闯入魏王的营帐当中，半跪在魏王面前行着礼！
“禀报君上，义渠传来密报——”
“快说！”
“义渠三万军队被秦军偷袭全军覆没，义渠首领戎伯向秦国求和！”
晴天霹雳一般的消息，在魏国营帐当中骤然炸开！
尽管将领们都议论纷纷，但坐在首座上的魏王江枫，还有侍立在两边的上将军庞涓和外交大使公子卬，则显得镇定许多。
“究竟是怎么回事！”
江枫的声音给信使带来一种隐隐约约的压迫，一种不怒自威的强大气势！
“敌人趁着义渠毫无防备，连夜赶到义渠境内的山谷当中，并借助着大雾隐藏在其中，等到第二天，义渠经过这个山谷，休整完毕的秦军再趁机杀出，一举将义渠的三万士兵歼灭！”
“秦军的兵力是多少？”
“尚不清楚，由于大雾的缘故。”
“可恶啊！戎伯真是个无能的家伙！”
魏王皱了皱眉头，原本计划好的亡秦之策被挫败的感觉让他感到极为不快。
“先是从我手上劫走卫鞅，然后又粉碎我的两面夹击的战术，难道秦国的那个天选者真的有这么厉害吗！”
“如今事情已经起变化，君上应当重新考虑新的战略走向。”
不愧为上将军庞涓，在遭受了损失之后，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愠怒，反而是立刻冷静下来，继续谋略下一步行动。
“那么，我们重新确定一下战略吧！上将军，你先说说你的看法。”
“诺。”
庞涓向前跨出一步，将一副巨大的地图缓缓展开，然后将数个标记置于其上——
“诸位请看，信使从戎伯被袭击的山谷，日夜兼程来到少梁前线，至少也要两天时间，而这样长的一段距离如果是让军队行走，那么最少也需要六天到七天。”
“也就是说，秦军的主力歼灭义渠军队之后，就算立刻折返，离少梁前线至少还有四天到五天的路程。”
“君上明察。”
“那么，秦军的战力会有多少呢？”
“据末将估算，上一次秦魏之战中，秦军所剩军力不过一万人，就算重新修整过两个多月，再加上从各地征调军队，估计会有两万人到两万五千人之间。”
“如果秦国的主力离这里仍然有数天距离的话那么合阳城城楼上的那数杆旗帜，还有那将近两万人数量的炊烟便是虚张声势了！”
“君上明察，我军的公孙痤也是使用这一招，暂时吓退了觊觎我大魏东部边境的齐王。”
“然而，尽管秦国的边境十分空虚，但我军也是冒着背后被袭击的风险才前来这里的，如果没有义渠在背后两面夹击的话，那么直接进攻秦国依然有可能变成持久战的吧。”
话音刚落，所有将领都陷入了沉思当中。
由于魏王原本的计划是与义渠联合，分兵两路直取秦国首都，以雷霆一般的攻势瞬间毁灭秦国，并且在其他诸侯国反应过来之前将其变为既定事实。
但如今，义渠的军队已经被秦国粉碎，而主力正在星夜奔驰回援当中。
就算能够轻而易举地拿下面前的合阳城和大荔城，但只要稍稍遇到一定的阻碍，那么秦军便会及时赶到。
只要秦军死守栎阳城，而魏军以四万人的庞大数量深入敌境，势必会带来巨大的后勤压力。
而如果在此时，只要有一个诸侯国——不管是爱管闲事的楚国，甚至是弱小的韩国——出兵干涉秦魏战争，那么魏国这根输送补给的狭长生死线便会瞬间绷断，轻则将魏国四万主力断送在秦国境内，君臣侥幸逃回国内，重则被觊觎魏国实力的诸侯国直取首都安邑，最后导致泱泱大魏朝夕之间便会覆亡。
一想到这里，在场的将领们便不由得脊背发凉。
“那么难道这次用兵就是无用功了吗？”一名将领不由得喃喃道。
“并不会无用功。”
凝视着地图的上将军庞涓突然抬头，眼神和魏王对了起来。
“还有另外一个目标值得一试。”
魏王的眼神突然一亮，然后仿佛是想起什么一般——
“原来如此还有那张卡牌啊”
魏王的视线也移动到了地图的那个小小的点上。
“原来如此，上将军真可谓是鬼神莫测啊！”
“君上过奖。”
受到夸奖的庞涓并没有露出任何的欣喜表情，反而是理所应当一般走到地图前，用手指着上面的那个小点——
“诸位请看，这便是我们下一个进攻目标！”
帐篷当中响起一阵难以置信的倒吸凉气的声音。
“怎怎么会”
“真的可以进攻那里吗”
“居然还有这种操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