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苏秦
“所以我该是称呼您为陛下呢，还是该称呼您为苏秦阁下呢？”
话音刚落，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眼前这名少年天子的身上——
原来名动天下的说客，居然是当朝天子！
巨大的反差让所有人都不禁露出惊讶的神情。
其中的原因很简单，本来苏秦联合各国攻击秦国，只不过是一名说客为了名利和荣誉而做出的行动。
但如今当朝天子却站出来，做出与那些说客们一模一样的事情——若是要进攻的国家犯下了不人道的罪行，还可以辩解说是替天行道仁义之师，但如今秦国并非是一个凶狠乖戾的国家，甚至也会在其他国家有难时出手相助——那么这就意味着，天子主动放弃了自己尊崇的地位，彻底撕下了最后一层遮挡在诸侯国和周朝之间的遮羞布。
这相当于变相向天下人宣称，周朝和其他诸侯国别无二致，任何一个国家都能将周朝当做一个普通的诸侯国，任意攻伐却不会受到巨大的名望损失。
“可恶”
苏秦凝视这眼前这名白衣少女，不由得感到十分棘手——
在苏秦的谋划当中，自己既身为周朝的天子，又身为佩戴六国相印合纵攻秦的合纵长，双重身份的加持下，必然能带来巨大的威望与不可小觑的权力。
但眼前却杀出来一个莫名其妙的白衣少女，将这两个身份之间最大的矛盾挑拨出来放大，并将苏秦逼迫至需要二选一的绝境当中。
既然已经选择了这条路，那么只能够继续走下去了！
如果继续坚持周天子这个身份的话，老迈的大臣和破旧的王城都会成为限制自己的枷锁，并且身边也没有任何凭借，除了一个没有任何实权的虚衔之外，没有任何的意义。
但合纵长却恰恰相反，不仅拥有着影响甚至是直接调动数个国家的士兵与钱粮的能力，并且还会在中原地区赢得大量的威望，再加上承认了周室的普通地位后，苏秦甚至能够在周朝仅存的领土范围内发动变法，颁布新政，吸引人口移民，促进人口增长，并直接让周朝参与中原的争霸战争。
孰强孰弱，孰胜孰败，一眼便知。
“如今天下纷乱如斯，哪里还有周文王、周武王时的丝毫盛况？”苏秦露出了义愤填膺的神情，“我身为天子，更应当带头将各诸侯国的力量整合起来，攻伐无道，抵御外敌，乃至开疆拓土，重振周朝荣光，这又有什么错呢？”
“说话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实际上还不是要参与中原争霸罢了，所谓周室竟衰败如斯！”张仪不由得慨叹道，“天下之局势，用一个词来概括，不过是弱肉强食罢了，既然天子都已经这样撕破脸皮了，那么又有什么理由去继续遵守所谓的‘王道’呢？”
话音刚落，张仪顿时化作一道白色闪电，朝着阶梯上的少年天子疾刺而去！
但苏秦不慌不忙，赤色长袖一挥，一名身着素群的少女从大殿的阴影当中骤然闪出，挡在苏秦的面前，与白衣少女战作一团——
“小女子初晴，绝不会让你伤苏秦公子分毫！”
两名少女身影交错，顷刻间便激斗数十招，火光剑光迸射而出，金铁交击声不绝于耳，隐隐约约居然不分胜负！
仿佛是察觉到大殿上的异动一般，大殿后方的走廊骤然冲出数排甲士，将大殿的所有出口团团封锁住，森严的长戟寒光四射，让人不由得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既然是会谈，那么又何必动刀动枪呢？”申不害最先反应过来，冷静地回应道，“在场的诸位都是周朝的贤良，还请陛下不要轻举妄动，否则乱军之中，伤亡一起，那么便追悔莫及了。”
意思很简单，你在大殿上放了这么多士兵，本来就不厚道了，如果你真的想作死的话，那么门外的那几千名韩国士兵便会立刻教你做人，让你遭受一下社会的毒打！
“陛下究竟意欲何为？”赵武也顿时反应过来，沉声反击道，“难道天子的威望，是依靠刀兵来维持的吗？若陛下执意如此的话，赵国百姓义愤填膺之下，冲击洛阳王城，做出一些极端的举动，恐怕我们都负不起这个责任啊！”
这意思也很简单，虽然我们实诚，没带士兵过来，但要是赵王殿下有个三长两短，那么我们国内的赵语公子会立刻动员“志愿军”，把你这洛阳王城拆得一干二净，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两位不要慌乱，今日之阵势，只是为了避免刺客出没而已。”苏秦朗声应对质疑道，“只要将刺客擒获了，再将刺客的同伙一网打尽，那么这些士兵便会退避下去，所以烦请诸位稍安勿躁。”
所谓刺客是谁，所谓刺客同党又是谁，恐怕这已经是早都钦定好的了吧！
秦风骤然明白过来，手伸到腰间拔剑警戒，而嬴虔则骤然从席间站起，凌厉的视线扫射四周，仿佛是要用目光将那些士兵的防线彻底撕碎一般，只有嬴玉依旧保持着镇定，仿佛是早已料到一般，微笑着继续吃摆在桌子上的东西——
但这一切，仅仅发生在短短的十几秒之间！
十几秒对于高手对战而言，已经远远多过头了！
当大家发现大殿中的战斗早已结束，侍女初晴正捂着流血的肩膀，躺倒在地上，而张仪则早已绕到手无寸铁的苏秦的后方，闪烁着寒芒的长剑架在苏秦的脖子上，只要张仪轻轻加大力气，那么这名少年天子兼反秦联盟合纵长就会立刻命殒当场，就算将神医扁鹊请过来也无济于事了。
“下命令吧。”张仪温柔的声音当中蕴含着无尽的冷酷，仿佛是下一瞬间便能将身前这个人彻底撕碎一般。
“所有士兵听令！”苏秦镇静地下令道，“秦王忠于周朝，绝对不是刺客的同党，为了避免波及，还是请秦王速速退场吧。”
嬴玉和嬴虔对视一阵，露出了苦笑的表情。
本来在之前的安排当中，嬴虔会带领着秦军在王城之外列阵，而嬴玉则秘密派遣黑冰台士兵潜伏到王城各处，随时准备着抵御来自其他国家的袭击，万一王城外的韩军或者是更远的地方有变，那么这些士兵便会占据王城作为抵抗，然后掩护秦风一行人撤离。
但秦风一行人却完全没有料到，当朝天子居然便是反秦合纵联盟的合纵长，更是没有想到，立场理应为中立的天子居然会在大殿上设下伏兵，想要给秦风一行人来一个瓮中捉鳖！
在这种可怕的陷阱之下，嬴虔和嬴玉提前做出的布置，对于救出秦风没有任何帮助！
若不是张仪忽然出现在大殿上，力克天子的侍女并挟持天子，恐怕秦风一行人便要彻底交代在这里了！
看清局势后的嬴玉与嬴虔开始沉默着离开，但秦风依旧站在原地，凝视着阶梯上的白衣少女张仪——
“你劫持天子，究竟意欲何为？难道你不想活了吗！”
听到那看似训斥，实则关切的声音，张仪的身体微微颤动了一下，但却没有任何人发觉。
“我自有主张。”张仪微笑回应道，仿佛自己身处的并非是上百名甲士包围着的死地，而是舒适宜人的度假区一般，“请秦王殿下不要着急，我们来日还会相见的。”
秦风双眼一酸，差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前流下眼泪，但最后还是忍住了，头也不回地转过身，在那些甲士的注视之下狂奔而去。
大殿上一片静默，只剩下对峙着的苏秦与张仪——
“为什么？”苏秦神态自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他对你来说非常重要吗？”
“没什么别的意思。”张仪露出了不屑的神情道，“你只不过是一个专门投机的战争贩子而已，最讨厌你这种人了。”
“那你又是什么呢？”苏秦立刻反击道，“是要效仿刺客替天行道吗？”
“替天行道倒不至于。”张仪摇了摇头，笑道，“只不过是为了中原将来的和平罢了。”
“你可知道若是让秦国崛起，将来会发生什么吗？”苏秦仿佛是要狠狠嘲笑一番眼前这名原住民一般，不屑地说道。
“天下大同。”
“何以见得？”
“天下诸位国君，唯有秦王最为良善，系百姓于心中。”张仪的双眸骤然闪过强烈的光芒，“不像尔等，蝇营狗苟之辈耳！”
“你”
“你大可放心，我不会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取你性命的。”张仪沉声道，“我会在你最擅长的纵横捭阖上击败你。”
“那便等着瞧好了”
话音未落，张仪骤然朝着王座疾步冲去，蓄势待发的甲士们顿时一拥而上，将少年天子团团围住，防止白衣少女回身攻击——但眼前这名白色身影显然不打算在这里大开杀戒，双脚在墙壁上疾点的同时，手中抓钩骤然勾住大殿顶端的大梁，然后立刻如飞燕一般翻身上梁，手中长剑疾刺数番，掀开一大片早已被提前破坏的瓦砾，然后从屋顶上逃之夭夭，片刻就没了影踪。
只余下大殿上的诸位面面相觑，静静等待着这出闹剧该如何收场。
尴尬的沉默蔓延了许久，申不害才轻声咳嗽，然后朗声说道：“既然天子有如此纵横捭阖之术，将各个国家联结起来，形成反秦联盟，韩国自然不会落后，但最近国内需要大量人力物力来修筑城池研究科技，恐怕抽不出人手来大动干戈，虽然韩国进攻秦国时派不上用场，但至少不会做败坏仁义的事情。”
苏秦瞥了一眼韩王殿下，只见那名理科大美女点头如小鸡啄米，苏秦心中暗暗腹诽这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的同时，表面上却不动声色，露出了欣慰的神情——
“既然如此，那么我们便签订盟书吧。”
虽然说是签订盟书，但韩王韩姬在写上自己大名的时候，故意使用了失传已久的画弹簧技法，看着那潦草的笔迹，苏秦不由得感到一阵愤慨——若是反秦顺利，那么那串弹簧便是韩姬的大名，若是反秦失败，那么那串弹簧到底是啥，就只有天知道了。
等收拾了秦国后，下一个就专门收拾你们！
苏秦不由得如此暗暗想道。
等韩国签完盟书之后，接下来便轮到了赵国签订盟书了。
“既然天下大势如此，那么我也不好推辞了。”赵王赵茜笑吟吟道，“毕竟谁是我们的朋友，谁是我们的敌人，大家心中都有点数的吧。”
苏秦刚想说两句场面话，但却被这个家伙噎了回去，只能气鼓鼓地看着另外一串弹簧留在盟书上，一肚子怨气无处伸展。
等将一行人全部送走后，大殿上只余下苏秦和靠在柱子上回复体力的初晴，初晴的肩膀虽然看起来血肉模糊的，但其实基本上都是皮外伤，只要注意防止感染，休息一段时间便可以了。
之所以初晴没有继续和张仪纠缠下去，是因为张仪的那一剑显然是控制好力度的，既能让初晴感受到痛楚，失去战斗能力，但又刻意控制了一下深浅，不让少女受到致命伤，这样类似于宗师级的剑术，自然是初晴一个半吊子无法对抗的，再加上那一剑显然是张仪在告诉初晴，自己并不想取人性命，因此初晴才给那名白衣少女让开了道路。
尽管是这样，但心中依旧有沉郁着的心结无法解开——
“苏秦公子，在我受伤之后，你从被刺客挟持开始到刚才为止，都没有看过我一眼。”初晴的声音忽然变得凛冽如千年寒冰一般，让苏秦不由得感受到一阵毛骨悚然，“所以请公子回答我，我在你的心中，到底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呢，还是一件用完就能随意丢掉的趁手工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