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一章 投机者
当正午的太阳升起，笼罩在大梁城上空时，意味着这场不见硝烟漫天，但见金银挥洒的战争，已经进行到中场环节了。
不管是投资者还是站岗的魏国士兵，甚至是神采奕奕的庞涓本人，亦或是在角落里的马车运筹帷幄的幕后黑手齐王蒂法，都感到一阵困倦袭来，而那李悝币也仿佛是要适应大家的心情一般，已经连续一刻钟稳定在这个不高不低的价格上了，同样给人一种半死不死的感觉。
然而短暂的平静，却是更为凶猛更为激烈的惊涛骇浪的前奏罢了。
按照安排好的戏码，一名身着韩国的绿色花纹服饰的商人打东南边进入大梁城，而一名身着燕国的水蓝色服饰的商人也同样从北边进入大梁城，两人不约而同地冲到城中心的金融市场上，将手中的巨额李悝币尽数抛售——
轰！
仿佛是炸弹引爆一般，整个广场都炸开了锅！
“韩国和燕国在联合起来打击李悝币！”
“朝廷能不能撑得下这一波攻击呢？”
“为什么魏王还不出来救市啊！”
无数的惊叹与哀怨顿时在市场上蔓延开来，而更多的人不止嘴上惊叹和哀怨着，身体更是早已冲到交易柜台前，想要趁着李悝币的价格还在缓速下降时，以最快的速度将手上的所有李悝币全部抛售出去，以换取最后的本钱，逃离这一波可怕的金融海啸！
那些仿佛是同时感染了癔症的投资者们狂热地互相推搡着，甚至在大厅门口的那道阶梯，发生了恶性的踩踏事件，两名商人受到了重伤，而更多的路人被卷入了这场纷乱当中，受到了大小不等的轻伤，要不是庞涓带着士兵及时将人群拉开，并且让士兵制造了一条分界线，否则的话纷乱或许会更为严重。
当城中心的骚乱好不容易平息时，城门口立刻传来了新的动静——
有一名投机者从城墙上跳了下去，脑袋顿时变成了一滩豆腐花！
由于倾家荡产买入李悝币，甚至签订了大量买空合约，答应在未来的某一时点按照签订合约时的价格买入李悝币，结果上百金的身价在这一波动荡之下，瞬间给赔得精光，甚至由于远期合约的作用，这位投机者还欠下了大量的债务，若是不能按时还上债务的话，那么就会被士兵拖去采石场或者是矿场做苦役，直到将所有的欠款全部偿还为止！
在这样可怕的条款规定下，这名投机者只能够采用这种极端的方法，来终结自己的性命！
当有投机者跳下城墙身死的消息传到魏王江枫处时，江枫顿时重重地跌坐在座位上，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这场金融保卫战，不仅关系到魏国朝廷的信用，甚至还包括千千万万的不管是投机者也好，还是普通老百姓也好，甚至是来往的商人的切身利益！
“马上全力反击，不计一切代价，就算把国库搬空也无所谓，一定要把李悝币的价格稳定到今天早上战争还未爆发的水平！”
伴随着这样一条死命令，决战终于开始了！
刚刚被抛出的大单，立刻被朝廷供给的资金尽数接受，李悝币又回到了稳定的状态——若是那名投机者心态再好一些，能够再等待一下朝廷的援助，那么也不至于殒命于此了！
一批批的李悝币被散户和齐国派出的代理人抛售出去，而朝廷的代理人则将这些单子一批批接受，短短的一个时辰间，整个盘面的交易量竟是平时的一百倍！
无数的梦想、金钱、财富、权力，在这一刻，都被席卷而来的浪潮统统淹没了，人们纷纷翘首以盼，紧张地等待着那每隔十分之一柱香便报出来的价格，他们并非是由于害怕自己手上仅有的财富被蒸发掉而关心这场战争，而单纯的是心系于整个魏国的安危，单纯的害怕这个中原最为繁荣富庶的国家因此而灰飞烟灭。
在那面画着折线图的墙上，除开今天早上到中午的剧烈波动之外，余下的就是一条平坦的直线——着并非是意味着战况的缓解，而恰恰是战况的加剧——这意味着任何的抛售，都被朝廷给接盘了，在那平坦的直线之下，是双方宏大的资金的剧烈比拼！
但其实严格来讲，尽管从折线图上看，似乎魏国维持价格的战术卓有成效，但其实如果开上帝视角的话，很容易可以发现，魏国的外汇储备和硬通货几乎告罄，除了军费和维护朝廷开支的费用之外，余下的所有钱财全部砸了进去，甚至已经动用了一半的安邑白氏提供的资金，魏王江枫手上的筹码俨然不足四分之一！
而反观齐国，由于那两名商人的出现，让投资者们误以为燕国和韩国也同时加入了那无名势力做空魏国李悝币的联盟当中，因此对李悝币的最后一点信心也无影无踪，为了自己最后的那点积蓄，将自己的李悝币全部抛出，最终反而沦为了齐国进攻魏国的弹药！
在这样强大的助力之下，齐国只需要按照原定计划分批将手中所有的李悝币全部抛售出去就行了，结果一个早上外加一个中午的激烈作战，齐国手上残余的筹码俨然还有三分之一之多！
“这样下去必输无疑。”江枫在内心中估算着朝廷和未知势力的资金状况，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必须得寻找新的外援，或者是将人们的信心扭转过来！”
“白圭求见！”由于在城中心和王宫反复来回的缘故，信使早已上气不接下气了，就连通报求见，都直接喊出了来者的名字，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去行礼了。
“快请！”
“按照家老的估算，这场战斗必输无疑！”白圭也不多加废话，一露面便单刀直入道，“所以必须像个办法逆转局势！”
“资金只有这么多了，还能有什么办法呢？”魏王江枫苦笑道。
“有！”白圭忽然冲上去，死死地扯住魏王江枫那身赤色的长袍，“君上你可以亲自上街，去号召大家为国而战，将舆论逆转回来！”
“就算如此，恐怕不足以逆转舆论局势。”
“让燕国和韩国的外交使臣亲自露面说明情况，澄清谣言！”
“还不够。”
魏王江枫知道，虽说如今李悝币大难临头，但最为着急的并非是朝廷，而是安邑白氏！
由于朝廷拥有着军事力量和政治影响力，就算在经济阵地失败了，也能够带头重新建立一个崭新的魏国，况且“不眠的光辉之王”的威名在民间依旧有着强大的影响力，而那百战百胜的庞涓将军也被视为魏国的保护者，有这两人在此，魏国就算真的天柱折地维绝，民众们也会乐意追随两人。
但安邑白氏的立场则完全不一样了，由于安邑白氏在这场经济战当中下注的是魏国这一方，并将筹码尽数提供给了朝廷，若是朝廷失利的话，安邑白氏会从此一蹶不振，就算手握着朝廷的巨量债权，朝廷最大可能会是随便找个反叛等罪名，将失去实力影响力的安邑白氏一网打尽，而不是老老实实还清债务。
“魏王殿下，这可是生死关头啊！”白圭死死地拽住魏王的赤色长袍，仿佛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
“那你说，还能够怎么办呢？”
“宣布冻结李悝币的所有交易！立刻派兵抓捕那名暗中操纵市场的幕后黑手！把所有做空李悝币的人一网打尽！”白圭面露凶光道。
“你的意思是要我为了你们这些财团，将魏国未来的所有国家信用一次性透支干净吗！”
“君上，这更是为了魏国的生死存亡啊！”
“事已至此，我也无力回天了啊！”魏王江枫耸耸肩，露出了无奈的神情，“毕竟整个魏国的资金只有这么多，我再怎么变也变不出新的资金来源啊！”
“不！”白圭脸上露出凝重的神色，“朝廷还有一个资金来源！”
“你说。”魏王江枫脸上露出了饶有兴致的神情。
“魏国还可以将远征军的收益再拿出一份来出售，以此作为公债的抵押，发行一期新的公债，然后再用这部分公债来与齐国做最后的殊死搏斗！”
话音刚落，魏王江枫顿时冲上前，猛地抓住白圭的衣领，仿佛下一瞬间就要将眼前这名少年的脖子捏断一般——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接下来的剧本是，魏国在这场战争中惨败，金融市场上一切财富都蒸发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一文不值的李悝币，甚至还欠下了高额的债务，就连远征军的收益的一半也落入了某个财团的手里，魏国从此一蹶不振，而那不知名的势力和某个两面下注的财团则赚得盆满钵满，最终吸干魏国最后的一丝鲜血，成长为一个能够左右整个中原的庞然大物——没错吧！这就是你们的剧本！真是好一个安邑白氏！你们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啊！”
“安邑白氏一直忠君爱国咳咳，从未行过苟且之事”被掐住喉咙的白圭拼命挣扎着，露出了绝望的神情。
“公子卬！把证据给他看！”魏王江枫厉声命令道。
一名外表英俊而柔美的“少年”从屏风的后面缓缓走出来，绝美的身段不禁令让人遐想连篇，而那绝代的智谋则更是超群绝伦——公子卬将怀中的一叠书信、卷轴和绢布哗啦一下，扔在地板上，然后手一挥，数名魏国的密探将两名为安邑白氏传递情报的人押送上来，脸上露出了一切尽在掌握的得意神情！
“表面上看，针对魏国的是那个想要做空魏国的幕后势力，而真正会令魏国陷入危机的，则是你们这些无良的资本家！”
伴随着魏王江枫的厉声斥骂，白圭的脸色刷地变得惨白一片！
“你们意识到某个势力想要做空李悝币之后，首先做的不是向朝廷汇报，而是以极高的利率借款给那个幕后势力，给敌人提供了大量的弹药，当战争打响之后，你们才来假惺惺地向我提要求，说要用你们的‘所有资产’来换取远征军的收益，等到战况最激烈的时候，你们终于图穷匕见，来劝我再把远征军的收益权再抵押一份出去——等到抵押完之后，你们便会用巧妙方式操纵战局，让魏国刚好体面地‘输掉’，再将前期的投入从那个幕后势力支付的利息和分成中全部赚回来，最后再在市场上把所有的国债买回来，最终拿到远征军计划整整一半的收益权，最终成为远征军计划的实际操纵者！”
“算盘确实打得啪啪响，不过你们的那位长老啊，似乎酒量不怎么行呢。”公子卬发出少女一般的嗤笑声，让白圭不由得感到一阵毛骨悚然，“几杯下肚，虽说没有把计划一五一十地交代出来，但只要轻轻拷问一下那些手下，真相就一清二楚了呢。”
这时白圭才瞥见，那两名被抓获的信使的双手都鲜血淋漓惨不忍睹，原来是他们双手的指甲早已被拔得精光，上面还插满了铁钉和竹签！
“这个计划非常远大，甚至远大得有点过了头了，完全不像是你们那位嗜酒好色的长老做的出的精妙谋划——如果没猜错的话，这个谋划的真正幕后主使，恐怕是洛阳王城里面的那位周天子吧！”
“君上是怎么猜到的”眼见一切计划破灭，但白圭依旧不甘心，依旧想要知道魏王殿下到底是如何看破这个计谋的。
“不管对于哪个诸侯国而言，看魏国倒霉总是没有错的，因此每个国家都有动机搞魏国，这倒无所谓，反正只要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行了，但唯有一个势力，是迫切需要远征军计划的控制权，迫切需要一个从中原突围至海外的机会，那便是困守在洛阳王城的周天子！恐怕他和你们定下的协定，便是他拿走远征军计划的控制权，而你们则把所有的收益据为己有吧！”
“真是精彩君上说的没错，这个计划确实是我和周天子牵头共同谋划出来的”白圭的声音十分沙哑，“但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按在下的猜测，将这一切推算出来的，恐怕并非是君上本人吧，我想知道，到底是谁打败了我。”
“上将军，庞涓。”
当那张冷酷而理性的脸庞浮现在白圭脑海当中时，那一再受挫的绝望顿时累计在一起，朝着白圭的心脏发起了最后的袭击——
“我输了。”白圭脸上露出凄惨的笑容，嘴角流下了一丝殷红的鲜血，“祝魏国武运昌隆”
在谋划被全部揭露的时刻，这名心有不甘的野心家，服下早已准备好的毒药，毙命当场。
“君上，还需要我做什么吗？”公子卬双手抱在胸前，斜靠在柱子上，脸上闪过那性别不明的魅惑微笑。
然而，魏王江枫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便对一切扶她和伪娘甚至是男装dao有抵抗能力。
魅惑能力毫无效果。
“咳咳你应该查清楚了安邑白氏窝藏金银珠宝的地方吧。”魏王江枫面无表情道，“立刻派密探，不，直接派炽炎骑士团，带着这些勾结外国的证据，直接去查抄，查抄完之后不用检点也不用入库，直接运到城中心，用这最后的资金把李悝币的价格抬上去！”
“诺！”
当公子卬那攻受兼备的俊俏身影消失后，魏王江枫才长舒一口气，瘫倒在椅子上，露出了颓然的神色。
“在闭市之前做最后的反击但愿还来来得及。”
之所以把庞涓调开，是因为江枫不想让庞涓看到这幅完全不属于“不眠的光辉之王”的沮丧模样。
魏王江枫，本质上也不过是普通人而已。
但庞涓，却仿佛是机器人一般，对身边的一切都十分苛责，而对自己和江枫则更为尤甚。
就像是要绑架着所有人一起朝着那理想全速前进，而不管机体能不能承受得了这么剧烈的磨损一般——
但愿还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