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挟持
世间有许多种可耻,但有两种最常被人提及。
第一种是战败的可耻,第二种是运用不义手段的可耻。
如此说来,运用第二种手段的可耻来防止第一种手段的可耻,难道是正确的吗?
若是两种可耻命中注定要与一种接触,若是必然要拥抱可耻之事物,那么选择损害最小的那一项,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这便是属于曾经的周天子,曾经游说六国的纵横家,苏秦的觉悟。
而劫走墨家领袖墨莹的策略,便是出自他之手——
“陛下。”
“巨子殿下。”
代表民间力量最高领袖,在昏暗的密室当中,与曾经代表着官方力量的最高领袖,展开了会面。
幽暗的烛光照亮空旷的山洞,黑暗中隐藏着不知道多少阴谋与杀戮,而苏秦与墨莹则坐在石桌前,面对面凝视着——
“陛下邀请客人的方式,还真是别出心裁呢。”
“多谢夸奖。”苏秦笑了笑,然后挥挥手,让侍卫递上一盘装满了桃子粒子的蔬果,“王宫陷落,只能暂居于此陋室,无法好好招待,请见谅。”
虽说墨莹是被抓来的,并且又是十七岁的少女,按理说应该是会被这阵势吓得几乎哭出来的,但墨莹早已见惯了阴谋与杀戮,就连最为亲密最为信任的少年背叛自己后,横死在面前,墨莹也会按捺下心中的悲伤,竭尽全力面对面前的危机,而后再另寻时间消化那无法抹去的阴霾。
“陛下这次把我请过来,到底有什么事情吗?”
“实不相瞒,我确实对巨子殿下有所求,只要巨子殿下帮我看个点东西,随便说几句看法,那么我们便将巨子殿下完好无损地送回齐国。”
“牺牲这么多提前布下的棋子,只为了来问个东西,真是让我无法相信呢。”
“我相信巨子殿下一定会感兴趣的。”
说完后,苏秦便挥了挥手,派遣士兵递上果盘——从理论上而言,苏秦如今正在被秦国追杀,但却保持着如此的生活水平,不得不怀疑其背后到底又怎样的擎天之手,在帮助这名没落的天子维持最后的尊严与体面——与其说是可怜这名没落天子,不如说是在对他进行一项投资,将来若是这名天子恢复了地位,那么自然是名利双收,自己还会成为从龙之臣,就算最后没有成功,将这名没落天子一刀了断,也不过是轻微的财务损失而已。
想到这里,墨莹不得不感到一阵佩服,并非是佩服苏秦本身,而是佩服设下这个局的幕后黑手。
但不知道是不是苏秦以为自己成功吸引了巨子的注意,露出了洋洋得意的神情,但却让墨莹感受到一阵无语与窒息。
“巨子请看这幅图。”
苏秦取出手上的羊皮卷,然后缓缓打开在墨莹面前——
“我听到消息,似乎秦国和魏国在边界发现了这样的一个墨家的机关城,但两国都将这段探险经历雪藏起来,不管互相打仗打成什么样子,都对这个机关城讳莫如深,不知巨子殿下知不知道其中之奥秘?”
一开始墨莹先是对这种家伙感到一阵不屑,但几句话下来,墨莹的好奇心顿时被撩拨了起来,仔细凝视着这幅羊皮卷——
最上方是一间平平无奇的墨家机关工坊,从双层建筑到底下用来逃命用的许多暗道,都是墨莹所熟悉的,但从暗道继续延伸下去,却标注上了疑似出现机关人偶的标志,这是墨家用来守护机关城的常用装置。
但通过了那道机关人偶看守的山洞之后,往前就并非是机关城常用的沿着悬崖边修建的机关甬道了,反而变成了一条诡异的通道,这条通道既不能用来防守,也不能用来逃跑,从未出现在墨家机关城的设计当中。
而沿着通道去到最底下,则是一个宏伟的矿井,尽管无法知道那矿井的具体规模,但从画出的弯弯曲曲的线条可以看出,那个矿井的体积,甚至比一整座墨家机关城还要庞大数倍,尽管墨莹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但内心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为什么墨家工坊的底下不是机关城,反而是一群群未知的建筑群呢?
沿着矿井往下,线条就断掉了,从常理的角度来说,沿着原路返回需要耗费巨大的功夫,所以描绘出这张图的人必然是在矿井的末端找到了另外一条能够出去的道路,但这幅地图在矿井之后却完全从变成了一片空白,仿佛从未被染指一般,这是完全无法理喻的事情。
也就是说,这张地图的后半部分被抹掉了,并且被抹得一干二净。
这顿时提起了墨莹的兴趣。
尽管墨莹知道,这张地图的来历绝非是什么合法的手段,但那背后隐藏着的秘密,却不得不让墨莹感到一阵强烈的好奇。
但是——
“你们是从哪弄来这张图的?”
“难道巨子殿下对这张地图感兴趣吗?”苏秦顿时反问道。
“你们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收买了我身边最亲近的人,然后再将我拐到这里来,难道我还有心情去帮你们研究地图吗?”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是墨渊主动找的我们。”苏秦笑道,“他在沦落成为奴隶后,慧眼如炬,辨认出了我们的人,然后自愿成为棋子,并自导自演了一出与你在奴隶市场相遇的戏码,最后成功打入你的身边。如果按照这个故事版本的话,你恐怕还要感谢我呢,是我帮你拔掉了身边致命的那根刺。”
“陛下诡辩不可谓不熟练啊。”
“巨子殿下过奖了。”
“真是厚颜无耻。”
“世间有两种耻辱,第一种是战败的耻辱,第二种是使用不义手段的耻辱,既然两者必然要选一者,那么为什么不能用后者来避免前者呢?”
“因为我不屑于如此。”
“那我换个问题,当墨渊对你来说已经背叛了你的时候,你用墨渊的身体来为自己阻挡箭矢,那么这个行为对你来说是正义还是不义呢?”
“自然是正义的。”
“即使当时你仍旧不知道墨渊的真相?”
“这属于正当防卫,是他先挟持我的。”
“也就是说,在对方做出不义行为之后,对其的不义行为便会变成正义的行为。”
“自然是这个道理。”
“而由于墨家一直秉持着兼爱非攻的原则,所以不管做了什么事情,都在某方面是正义的。”
尽管墨莹觉得这句话听起来有些不对劲,但却没办法找出其中的不对劲在哪里,因此只能够微微点点头,应和着苏秦的话。
“那么如果我能够提出一个证据,能够说明墨家之前有过不义行为的话,那么是不是就意味着,你现在一直坚信的原则是错误的呢?”
“怎么可能!”墨莹大惊失色道,“墨子在创立墨家学派时,便制定下严苛的规矩,将每一位墨家子弟都培养得尽善尽美,正所谓非攻墨门、兼爱众生,怎么能够由你信口诋毁呢?”
“你想不相信,在墨子出现之前,墨家学派早已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墨家学派源远流长,由墨子一个人独立创建显然不现实,有历史渊源也无可厚非吧。”
“那我我再这样说,若是墨家学派的历史是一段血色的杀戮历程呢?”
“你不要信口雌黄!”
“正所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若是你不相信的话,为何不随我一起前往那个遗迹调查呢?”
“这”
“你这样想一想,墨家制造出了如此宏伟的机关城,目的是什么呢?”
“目的?”
“若是墨家学派真的如你所说,是非攻墨门兼爱众生一般和平友爱的组织,那么墨家的祖先又为何要躲在狭小阴暗的底下机关城当中呢?难道是做的事情没办法见阳光吗?”
“不存在的!”
“若是你不愿意随我来的话,也无所谓了,只不过会错过一个探寻真相的机会而已。”苏秦叹了口气,然后故作遗憾地转身离去道,“爱来不来。”
看着那逐渐卷起来的羊皮卷,墨莹顿时感到一阵心痒痒,然后立刻伸出手,按住了羊皮卷,然后一把夺过来——
“我要和你去!”
“这就对了。”苏秦满意地笑道,“擅长追根溯源,这才是身为墨家工匠的本事嘛!”
“如果你骗了我的话,我会让彻底后悔!”
“放心,放心。”苏秦摊开手道,“绝对会满意的。”
“哼。”
墨莹冷哼一声,然后打开那份抢过来的羊皮卷,仔细翻阅起来,用手指在粗糙的羊皮卷上慢慢摩挲着,仿佛这样就能够寻找到其中的奥秘一般。
也许是墨莹寻求奥秘的欲望太过于强烈,墨莹并没有听清楚刚才苏秦说的话——
绝对会满意的。
这句话缺少了主语。
也就是说,到底是谁满意,那就不一定了。
当阴谋在不知名的山洞当中暗中流淌时,明面上的外交戏码也拉开了帷幕——
“新秩序?”
在大殿上侍立着的大臣们不由得议论纷纷起来,只有一身白衣的张仪凝神思索着,揣摩着秦风的意思。
“如今周朝已经灭亡,旧秩序彻底崩塌,新秩序尚未建立,若是秦国站出来,召开七国会议,将中原的基调奠定为和平与发展,岂不美哉?”秦风站起来,摊开手道。
“鬼谷子老师说过一句话,叫做真理存在武力的影响范围之内,若是秦国没有强大到能够主宰中原的军事实力,又怎么能够让其他诸侯服从呢?”张仪冷静地发表意见道。
“一个秦国是远远不够的,但如果秦国、韩国和楚国三个国家绑在一起,那不就已经是半壁江山了吗?”
“申不害与我们达成了科技输送的协议,整个国家的运转都仰仗着我们的人力物力,韩国的态度自然是不必担心的;而说到楚国的话”嬴虔说到一半,就立刻想起来了秦风和楚王殿下那以身相许的约定,不由得脸颊微红,“这就得看君上的操作了。”
“操♂作吗?”
“不要在这种奇怪的地方停顿啊!”嬴虔不由得扶额吐槽道。
虽说嬴虔摆脱了将秦国的历史与未来背负在背上的宿命,但内心的神经依旧被秦国的命运牵动着,对于她来说,不管多少次摆脱这样的命运,命运也会重新被她的责任心给互换回来,恢复到原来的模样。
意识到这一点的秦风早已有了觉悟——
担当起身为国君的责任,让可爱的女孩子回归到可爱当中。
“所以说为什么要在朝会上发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