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道不同不相与谋
“如果按照所谓的稳扎稳打，以正合以奇胜的战术，一步步战胜六国，那么到底要哪年哪月，才能够让中原回归和平呢？”庞涓斩钉截铁道。
原来，早在庞涓与孙膑在鬼谷子的门下学习的时候，便早已有了互相之间的“道”的分歧！
庞涓认为，不管什么时候，都要不计一切手段来获得胜利。
孙斌认为，不管什么时候，就算使用阴谋诡计，也必须要在正确道路上。
而这一次的计划，恰恰反映了两人世界观和方法论的极大差异！
“如果杀死一个人，能够使得世界上成千上万的人获救，那么就算死的是一个天选者，那又能怎么样呢？这样的选择题该怎么做，我认为你应该能思考得出答案吧。”
话音刚落，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向了庞涓身上——
这名少女本来是智慧的化身，从来不会对外人展露出自己的感情，就连魏王江枫，也都只不过是她天下统一大业当中的一枚微不足道的棋子而已，更不用说其他的了。
正所谓冰山美少女，并非是浪得虚名的。
但如今这名仿佛如同冰山一般的少女，却对孙膑露出了如此激动的神情，将内心的情感暴露无遗，这还是众人第一次看到过。
尽管在座的天选者都听说过关于孙膑和庞涓的爱恨情仇，但其中背后的故事，却并非是这些天选者能够知道的。
从那仿佛要彻底燃烧殆尽一般的被怒火填满的双瞳就可以看得出来。
这个人可以为胜利，不计一切代价，用尽一切手段。
面对着师姐的咄咄逼人，孙膑的神情丝毫没有改变，依然是那一阵如沐春风般和蔼的微笑——
“大家可以想一想，杀了一个无辜的人，而拯救许多个人，这本质上是不是对于我们普遍遵守的道德律的违反呢？如果这个结论得以成立的话，那么每分每秒都会有无数个人丧生——因为他们会为了自己内心当中的正义——不管是对是错也好，总而言之是自身坚信着的正义，而去滥杀无辜，如此一来，死的就并非是无辜的人了，而是千千万万个无辜的人，那么牺牲千千万万个无辜的人，然后又拯救另外一批千千万万个无辜的人，这种行为岂不是多此一举吗？”
还未等在座的各位思考出结论，孙膑便乘胜追击道——
“退一万步讲，就算真的不得不杀死这名无辜的人，但是只要杀了他，那么问题就能够解决了吗？会不会造成更严重的问题呢？假设这名天选者死掉了，那么整个世界局势会发生惊人的改变，呢那个国家也会倾尽全力捉拿杀害自己国君的凶手，并且攻破该凶手的祖国，并用敌国的百姓的献血来祭奠自己的国君，这样一来，杀害这名无辜的人真的就是值得的吗？”
当孙膑说完之后，在场的各位尽数陷入了沉默当中。
的确，这样的道德难题并非是一言半语就能够解释清楚的。
但其实困扰着各位国君的并非是其背后的道德难题与程序正义，更多的则是其背后存不存在一个必然的逻辑关系，也就是说杀掉这名无辜的人，到底会不会带来更为严重的后果。
正当孙膑以为没有反对的意见，想要长出一口气时，庞涓忽然嗤笑一声，然后开始驳斥道——
“那看来我们的眼光还是十分不一样啊，不管你怎么说，立场始终只局限在了到底能不能达到目的这一微弱的逻辑环节上，但却没有看清楚我们真正的目的所在——我们谋划杀死这名天选者的根本目的，在于将其嫁祸给秦国，并争取到这个国家的同盟，进而将秦国、楚国和韩国给瓜分掉，快速推进天下统一的进程！”
“这样一来，难道不会出现大量的无辜伤亡吗！”孙膑顿时反驳道，“本来能够通过小规模战争便能够解决的事情，如今却变成了两个国家之间的血海深仇，战争一旦爆发，这样的血海深仇到底要多少代人才能够洗干净呢？到底要经过多少代人的努力才能够将两个国家之间的裂缝给填补上呢？”
“那普通的战争就没有血海深仇了吗？”庞涓不由得反击道，“不管多么小的战争，就连两个人互相争斗，都会留下血海深仇，何况是两国之间的斗争了，不管怎么样，都会有仇恨的累计，这样的累计无法避免，只能够用后来的休养生息来进行处理。”
面对这样的反驳，孙膑顿时无言以对，只能够默默叹了口气。
孙膑其实知道得很清楚，令人所不齿的手段确实能够获得更快的作用和更好的效果。
但这样的手段却相当于是在牺牲自己当下的信誉，来换取实力的积累。
若是胜利还好，胜利者可以挟持着自己胜利的威势，来威胁那些不服从的人，并用血腥的手段将一切反抗尽数镇压。
但若是失败的话，那么结局就会完全不一样了，那些被欺压的人会百倍报复回来，并用上更为残暴的手段。
这便是抉择的所在。
庞涓为了达成目的不择手段。
而孙膑则更倾向于用正当的手段来达成目的，尽管他自己都不知道什么叫做正当，什么叫做非正当。
正如孙膑坠崖的那次经过一般——
其实一开始，庞涓和孙膑并非是如此水火不容，反而是关系十分好的姐弟关系。
尽管互相之间有过关于“道”的争吵，但那也只限于理论上的争论而已，并没有将其实践出来。
直到两人同时从鬼谷子的深山当中毕业时，两人彼此之间都十分熟悉，并答应在未来的闯荡当中互相照顾。
然而转折只在一瞬间——
当两人下山时，不知何处来的兵灾早已将两人的家乡彻底摧毁，留下的只是断壁残垣，还有许多尸骨。
但他们上山学习知识的本来目的，便是为了守护家园，不被任何敌人侵犯。
在这一瞬间，两人内心当中的“道”，终于发生了分歧。
经过悲伤和痛苦之后，两人正准备分别时，庞涓和孙膑才忽然发现，互相之间选定的第一个要游说的目标，便是当时的魏王。
庞涓本来打算与孙膑共事，一起辅佐魏王，将强大的魏国打造成一辆统一中原的战车。
但在进城之后，孙膑却设下诡计，先让自己得到接待，然后再让魏王不对其进行接见，进而阻挠庞涓的仕途。
孙膑的想法很简单，当庞涓从家乡离开时，深知自己师姐手段的孙膑早已意识到，庞涓会在魏国进行一系列操作，以巩固自己的权力，并不惜一切代价疯狂发动战争，最终将统一天下的希望彻底葬送，因此才用出这个小小的诡计，以阻止庞涓走上这条复仇女神的道路。
然而，未曾料到的是，这彻底改变了庞涓的想法。
由于与孙膑一起学习了许多年，因此彼此之间都十分信任，但如今庞涓却被自己最为信任的人给背叛了，那看到家乡灰飞烟灭而无从发泄的怒火顿时攻心，再加上对最信任的人的背叛的绝望，复杂的情绪占据了庞涓的内心，最终与其心中的“道”混合起来，将一切多余的感情彻底堵塞住了，只剩下不计一切代价统一天下这个野望。
而孙膑，则是这个野望的第一名受害者。
尽管魏王殿下接受了孙膑的觐见之后，对孙膑感到十分佩服，准备想要任用孙膑作为大将军，但又听到市井当中的流言，说孙膑的师姐不仅长得更美丽，并且还拥有更为出色的才能，是更适合担任大将军的人选。
因此，魏王殿下便瞒着孙膑接见了庞涓，并彻底为庞涓的美貌和才华所折服，立刻将庞涓任命为了大将军。
身居高位的庞涓立刻下手，想派人去抓捕孙膑，但孙膑却早已听到了风声，连夜逃出了大梁城。
然而，庞涓布下的天罗地网，又岂是孙膑动动念头就能够逃脱的。
当孙膑的马车进入山道的时候，一阵箭雨呼啸而至，顿时将孙膑的马给射死了，孙膑的马车顿时朝着悬崖坠落。
那悬崖深不可测，隐约可以看到底下潺潺的流水和清溪，只要有人掉下去，那么立刻必死无疑。
当杀害了自己的师弟之后，庞涓在山道上淋着雨跪坐了一整天，然后开始疯狂干呕，并伴随着声嘶力竭的哭泣，仿佛要将自己的灵魂给呕吐出来一般。
从那以后，所有人都说，庞涓早已变了个人。
当庞涓回到大梁城内，即将开始大刀阔斧的改革时，却忽然遇到了天选者降临的事件。
正当庞涓思索着该如何面对这名从异界来的国君时，新的魏王江枫却不知为何，对庞涓有十分高的好感，甚至还多了一份让庞涓感到一阵熟悉的信任。
但尽管如此，庞涓的心早已在马车坠落的那一刻，彻底死去了。
尽管那信任让庞涓十分感动，但那感动也仅限于用加倍的工作来回报国君而已，而那枯萎的内心却再也涌现不出一丝一毫的感情。
当庞涓的改革执行到一半，即将开始对秦国的征伐时，遥远的东方却忽然传来流言，说孙膑其实并没有死，只不过是掉进山崖里面摔断了腿，而后又被农夫救了起来，如今正在齐国担任谋士。
正当庞涓惊疑不定时，忽然间信使闯入庞涓的房间当中，送上了孙膑的一封亲笔信——
枯萎的内心，终于有了小小的复苏。
尽管庞涓知道，孙膑的存在会极大的阻挡自己一统天下的进程。
但不知为何，庞涓依旧愿意听到孙膑活下去的信息——
然而，也只有如此而已了。
“庞涓，庞涓，你怎么了？”
伴随着一阵呼喊声，庞涓顿时清醒过来，重新注视眼前的五名身影——
那些国君和谋臣们正等待着自己的话。
只要庞涓将道理全部说出来，那么这个计划就会百分之百得到执行。
燕王燕寒和乐毅都是吃瓜群众，并且其实力也轮不到制定计划的程度。
魏王江枫和齐王蒂法都支持这一计划，并且表现出十分浓厚的兴趣。
唯一反对计划的，就只有自己的师弟孙膑而已。
不需要说服这个人，只需要说服各位国君举行了——甚至连国君都不需要说服，只要孙膑提供一个完整的方案，那么国君们就会愿意将其实施出来——只要不用脏了他们的手就行。
到底要不要暗杀那名天选者，庞涓的内心没有丝毫的犹豫。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如果没有其他意见的话，我就立刻派人去处理这件事情了。”
这一瞬间，那名天选者的命运早已注定。
而孙膑，则难以察觉地轻轻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