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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爱七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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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少年子弟江湖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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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子弟江湖老

  好友临走的时候送了一瓶贵妇面霜给我。说是,太滋润了,她自己用不了。我看着她油光水滑的脸蛋儿愣怔了一会儿。心想,你故意的哦!忍不住有些酸气从漏光的眼睛里冒出来。

  好友笑骂,送你好东西还得受你气,你说你不是白眼儿狼谁信啊!她心情已经好转。我也笑纳。大概是看我依然有些愁眉不展,她安慰我说,此事已经有了计较,叫我不必太担心。又说,人不风流枉少年,不做几件荒唐事怎么向以后乏味的日子交待呢!

  我点头称是,再赞同不过。此事若能如此揭过,不伤经动骨,已属她的造化,我又何必再计较其他。

  男女不论,意识到自己变老这件事,非得是在历经了一个大变故之后,眉梢眼角处往日里不可见的岁月沉淀会在一夕之间显露出来。岁月专会欺人,那些弱的、穷的、苦的、登高跌重的,必会多踩几脚。仿佛说,既踩你,你又能奈我何!

  陈家女儿个个女生男相,我也不例外。从小不为相貌担忧,毕竟姑姑们的长相摆在那里,侄女是不会差到哪里去的。可若想着靠相貌吃饭,那必会……呃……必会苗条许多吧!因为吃不饱啊!

  说到我的相貌,有件事很能说明问题。几年前,我有一瓶面部磨砂膏,后面贴纸特别说明“一个星期仅能用一两次”。一开始我谨遵说明,发现用不用并没有什么不同。后来发狠,每日沐浴必用上一回。两个星期过后,脸蛋儿光洁无比。心下大骇,想我也算闺阁千金,青春年华,日日保养,该用的一个也没少,怎的脸皮这般厚,死皮这般多!

  说与好友,她也惊奇。笑罢,安慰我说,厚有厚的好处,你看你这把年纪一道皱纹也无。即便如此,今日揽镜自照,眼角处也是叠起了一层细纹。谁叫我今年过的七灾八难的呢。再不长些细纹出来,真是天理难容了。

  前几日故人入梦,忽想起外婆见到阿梁时的情形,更觉凄惶。外婆一向神神叨叨,颇有些为老不尊的格调,当时我也只当她在说笑。

  矮墩墩的外婆挡在我跟前:“你福薄,他命薄,你俩在一块还能有个好!”

  我偏不信,歪嘴瞪眼:“你是不是觉得人家长的好看,你外孙女站在旁边显得太丑,给你丢脸了?”

  阿梁的确好看,我俩的确不般配,却不是因为我丑。我自娘胎就带了三分戾气,又被摔打出来七分刚性。外婆看在眼里,我却不懂。几十年光阴过去,我就是再傻也学会了几分“为人”之道。再看我和阿梁,我已经无法理直气壮的说出是他负了我。剖开真相,也许还是我误了他呢!我们是彼此的劫。我过了,他……。

  外婆没见过其他几个,不说也罢。

  可惜的是她没看见东吴。要是看见了,外婆肯定会说:“这个男孩子可真是一副宽厚相、好脾性,做事情堂堂正正,有责任心,靠得住。”

  再说我奶奶。

  奶奶一向是大手笔。今年年初的时候,在她离去前一个星期,我忽然有种大限将至、悲从中来的感觉。说不出来为什么,但我知道那人不是我。我又一次失控,画了一幅又一副的黄土丘陵,上面种满了松柏,一条几乎断流的河道蜿蜒而过。直到那日清晨,妈妈告诉我奶奶走了。

  我已成年,断无避着不回的道理。守丧、出殡、哭孝、入土。奶奶安葬在陈家祖坟。我站在山崖边上,背后是柏树林,远处可见浅滩与河道。原来竟是这里么!

  我回过头去,问姑姑:“我死了能埋在这里吗?”

  姑姑很生气,“小孩在家说什么死啊死啊的,你叫我们还怎么活!”

  “到底能不能嘛?”我加重了语气。

  弟弟赶紧将我拉到一边,用哄小孩的语气说:“能!你想埋哪就埋哪。我做主了!”

  我终于心满意足的抱着他哭。

  陈家女子早慧晚熟,满身灵秀之气,个性果敢坚毅。与我爷爷同辈的几位陈家姑奶奶中,就有留洋的,做官的,写文的,画画的。到我姑姑这一辈,一大家子人被文革耽误了许多年。那些年里,爷爷生死不知,奶奶和几个叔伯姑姑被赶回家乡,一路冻饿,一路乞讨。几万册藏书被付之一炬,祖宗留下来的好东西被砸了,抢了。

  “关键是不让读书,不让写字。”后来姑姑和我抱怨,“吃不饱也没事,饿着饿着就习惯了。字帖和毛笔被收走了,我刚开始练习篆书,这个没有帖子是写不出来的。”

  尽管如此,我却没有见过有谁画的工笔牡丹是比我姑姑还好的。

  陈家男子就差点,虽说生的好相貌,却是宽厚有余,资质不足。在我印象中,陈家男子都早婚。爷爷那一辈,基本是十四五岁就要娶妻的。叔伯那一辈,晚了几年,大约是二十来岁。到了我们这一辈,又是如此。哥哥、弟弟们刚刚大学毕业就成家。如果大学之后还要继续读书的,也是谈妥了女朋友,一等读完研究院就结婚。最奇怪的是,娶的都是高中同学,想来应该是早恋无疑了。

  我极庆幸自己是陈家女子,即使不能埋在这里。

  回家以后,过了几个月安生日子。夏天的时候,忽然有一天,我意识到外婆真的是去了,此时距离外婆去世已有十载。虽说有好些人在梦里向我告别,即便不是亲友,也喜欢到我梦里逛一逛,不知是何道理。外婆却没有这样,她一次也没入过我的梦。

  她去的不算突然,沉睡了好几日才走。那年冬天,我避在学校没有回去,假装天下太平。一概不理,便是什么事也没发生。直到这个夏天。不知怎的,我竟然感觉外婆刚刚去世。这种悲伤与疼痛新鲜而猛烈。我从夏哭到冬,迟来的眼泪如洪水决堤,半点由不得我。

  时间没有使得悲伤减少分毫。在我写下这些字的时候,依然是满心哀伤,哭泣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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