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天赋还是诅咒
如果不是那一晚的争执,我不会知道原来这次唤醒我的是东吴。我想,在揭晓谜底之前,东吴大概将我的死而复生当成了一个医疗奇迹吧。关于我被宣告死亡这件事,城姐是无论如何不会将真相告诉他的。这个真相就是,我在生死之间自由来去,就像每天早上喝杯咖啡一样简单自然。
城姐不知道的是,对这一切,我已经彻底厌倦了。这看似是一个天赋,实则是一个诅咒,我已不堪其扰,身心俱疲。自从外婆去世以后,我犹如一只铁笼里的野兽,疲倦又焦躁,再也找不到在这世界还有什么好留恋的。我曾经想过,如果死亡再次找上门来,我便随它去吧。
出院以后的某一天,我在东吴的房车里发现一本《细雨微云》,书页都快被他翻烂了。我很好奇这本书的吸引力在哪,遂问他:“这本书有这么好看吗?”
他很认真的告诉我:“其实我能感觉到你有很多事情瞒着我。我从这本小说里看到了你的影子。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不肯信任我,现在我知道了。过往的经验给了你一个极大的教训,所有你信任的人都在不同程度上视你为异类。所以,你不是不信任我,你是只能信任自己。”
从那一刻开始,我决定试着全然信任这个男人。
这是唯一一次,东吴谈到了我的特异之处。我至今也不明白,他究竟是如何理解和接受这一切的,他又是如何将看到的景象和以往受到的教育协调在一起的。如果那天他离开了,或者把我当成精神病人,我都不会感到奇怪。可是他偏偏自然而然的接受了,似乎我本该如此,不如此便不是我一样。而他坚决不能接受的却是我宁可舍他而去也不愿醒来。
我终于明白,相爱的两个人,其中的一个独自死去,对另外一个来说,是多么可怕的事情。他拿刀抵着自己颈动脉的那一刻,内心该是多么的绝望!
一路走来,我都在寻找这样一个能够全然接受我本来面目的人,一个可以让我卸下伪装,不必逃避自己的人。
我始终忘不了,我的父亲和母亲在亲眼目睹我几次三番死后复生的情景之后,向我投来的既厌恶又恐惧的目光。我在他们眼里是邪恶的,仿佛已经不是他们的女儿,而是一个怪物了。我的确是没有那么容易死去,可是,他们也不会容我好好活着。
有了东吴,我想,从此之后我已不再是自生自灭了吧!
出院以后,由于拄着拐杖才能行走,我只能在家工作。时间充裕,我便花了很多精力来研究案情。
警方的调查没有任何进展。肇事司机名叫刘成,他一口咬定是疲劳驾驶造成了车祸。但是这个理由完全说不通。他坐在驾驶室里不超过两个小时,没有喝酒,没有使用手机,最重要的是,出车祸的地点并不在他应该走的路线上。也就是说,这辆渣土车没有任何理由会在那个时间出现在那里。
还有一点颇令人费解。肇事司机没有任何刑事犯罪记录,他绝对不是个穷凶极恶的匪徒。甚至在此之前,连一张闯红灯或者乱停车的罚单都没有。我看过他的档案,户籍地安徽安庆,父母已经去世,生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兄弟四人,都在家乡务农,他也是前几年才做了渣土车司机。妻子去年查出得了再生功能性贫血,需要骨髓移植。他们有一个女儿跟着外婆生活。作为一个家庭的顶梁柱,我不相信这种人会主动犯罪。
还有一点我很肯定,我和这个人没有任何交集。甚至,我调查了他的家人、朋友、亲戚、同事,他就职的公司。仿佛故意要跟我撇清关系似的,我没有发现其中有任何人、事、物和我产生联系的。
先前还只是猜测,而现在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买凶杀人。他愿意拿这笔钱,应当是走投无路了。
鉴于我并未与人结怨,更不可能惹上杀身之祸,我得出一个非常奇怪的结论,我不是他的目标,这个人杀错了人。那他的目标会是谁呢?
我将那天的行程列了一个时间表,早上八点钟出门,直接去浦东新区法院和张巡会和,我们比开庭时间早到十五分钟,聊了一会下午的安排。开庭一个小时结束。我准备回律所,可是车子打不着火,只好把车子拖去修理。又接到威廉的电话,约了下午三点在老码头见面。我本来打算乘地铁,张巡说开他的车好了,顺便帮他放在律所楼下的停车场。我在去老码头的路上,感觉似乎有一辆车一直跟在我后面。可惜当时这个念头只在我的头脑中闪了一下便消失了。我并没有特别留意车牌或者开车的人。我在酒吧呆了一个小时左右。离开以后,一个人围着老码头转了两圈。在四点三十五分,开车出来走到主路,被渣土车撞上。
在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忽然一个怪异的念头像闪电一样击中了我。如果这个人跟踪的不是我,而是张巡的车呢!那么,肇事司机的目标应该是张巡!我找了代驾,让他以为开车人的换成了张巡。
这个想法只是一个想法,目前没有任何证据支持。我左思右想,还是告诉了张巡。如果警方沿着这个思路侦察下去,也许会有新的发现。在我为此煞费脑筋的时候,案件有了实质性进展。刘成的妻子交待,他丈夫上个月付清了进行骨髓移植的所有费用,而这笔钱正是真凶给刘成买凶杀人的钱。而我对作案目标的推理,也得到了办案警官的肯定。如此想来,查出真凶是谁,应该是指日可待了。
确定目标不是我之后,东吴着实松了一口气,我也不再因为有人想要置我于死地而感到沮丧,虽然目标换成张巡可不是个好消息。让人感到欣慰的莫过于,我终于重新拿回了单独外出的权利。不用东吴陪伴,也是有好处的。
傍晚的时候,我带了一本书,搭乘一辆出租车去了灵君的茶室。打算在这里重温旧日的好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