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红色外套
再一次见到陈医生的时候,我被他的黑眼圈和络腮胡子吓了一跳,差点以为患了严重失眠症的那个人是他。
我小心翼翼的问他:“陈小姐好些了吗?”
他点点头,又摇摇头,叹口气不再言语。看他不想多说,我便不再问。
过了一会儿,他好像忽然想起来我来这里的目的,问道:“这几天的睡眠怎么样?”
“很糟糕!”我说。
这个时候孙医生进来了,他已经换上一套休闲装,轻声问我:“表格填完了吗?”
我点点头。
他笑道:“不用紧张。以前有催眠的经历吗?”
催眠的经历倒是有过,虽然是在很多年前,过程也不太愉快。
便也对他笑道:“我参加过桑格老师的催眠课程,为了修学分做了志愿者。”
他促狭一笑,似乎我们刚刚分享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
整个催眠过程都被录下来。这既是行业规定,也是治疗的一部分。从催眠中醒来之后,我什么都不记得,直到孙医生忧心忡忡的让我看这些视频。
我看到了另一个人。她说,她是我妹妹!
她说,姐姐,你还记得那件红色的外套吗?
我说,我今天特意穿了那件红色的外套,这是你喜欢的颜色。你给我买的那件我没有找到,也许是在我搬家的时候丢掉了,我搬了太多次家。
她说,你的脸色有些苍白,适合亮颜色的衣服。
她说,你衣柜里的这些衣服料子还不错,剪裁也好。
她说,我们明天去逛街吧。
我说,我没时间,要加班。你帮我买吧,你自己也买几件。你的眼光和品味比我好太多了,毕竟你最擅长的就是配色。一条已经过时的浅绿色棉布长裙,配一条深色窄腰带,穿在你身上,竟有一些洒脱的意思。我本想说有些魏晋风骨在其中,可是你一定不会喜欢我这么说话。
孙医生关上了视频,轻声说:“西岭,要呼吸呀,不能憋着。”
我做了一个深呼吸,我很久以前有强迫自己憋气的毛病。
“双重人格?”我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
“双重人格的基本特征是,虽然同一个体具有两种完全不同的人格,但在某一时间,只有其中之一明显。每种人格都是完整的,有自己的记忆、行为、偏好。通常其中一种占优势,但两种人格都不进入另一方的记忆,几乎意识不到另一方的存在。从一种人格向另一种的转变,开始时通常很突然,与创伤性事件密切相关;其后,一般仅在遇到巨大的或应激性事件、或接受放松、催眠或发泄等治疗时,才发生转换。”
孙医生坐在我对面的单人沙发上,担忧的看着我,“你不是双重人格。你们记得彼此,在接受催眠的时候发生了互动,不是人格转化。”
“我们以前是不是也有过……互动?”
“应该有,你的外套……”他欲言又止。
我顺着他的目光低下头,看向自己。我讨厌红色,这是我衣柜中唯一的一件红色厚外套。难道这就是“我妹妹最喜欢的”那件衣服?我是什么时候买的?
“这只是第一次催眠,浮出水面的只是冰山一角。很多事情在眼前这个时候还无法看清楚,弄明白。草率的下结论只会有害无益。我们目前需要做的,第一是冷静,不要胡乱猜测,第二是放松心情,接受第二次催眠。我想最终冰山下隐藏的东西会慢慢浮现出来。”
他握住我的手,目光柔和又坚定,“在开始第二次催眠之前,有一件很重要的事,你要好好思考。”
我抬起头,茫然的看着他。
“西岭,人心之中藏着最黑暗,最怪异的东西。那些具备专业知识和丰富临床经验的心理学专家,也很有可能无法理解它们。我们忙活一场,得到的也许只有更多疑惑。如果结果是这样,你还想去看一看吗?”
我痛苦的摇摇头,“我不知道。在来之前我以为我准备好了,可是,现在我不确定。”
“你不用现在回答我。下星期三上午十点钟,我还在这里等你。如果你来,我们开始第二次催眠,如果你不来,我就知道你的决定是什么了。”
我沉默的点点头。
这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十分怪诞的梦。
在梦里,有个人送给我一幅油画。被我挂在书桌的正上方,只需要一抬头就会看到。
这是怎样的一幅画呢?
大团深蓝色的云漂浮在浓黑的夜里,云彩的空隙间露出一颗硕大的星星,大到不成比例。伸向远处的海洋,看似平静无波。而在近处,星光照耀下的海洋正卷起一波巨浪,猛烈的冲击着高耸的悬崖。浸润了海水的崖石比夜还要黑,比星星还要亮,直直地插入云霄之中。
在梦里,我深深的爱上了这副色彩怪诞,比例失实的画作。虽然我的身体疲惫不堪,可是一看到这副奇怪的画我就呵呵的笑出声来。
在半梦半醒间,我似乎听到了雨打在树叶上发出的淅淅沥沥的声音。有那么一瞬间,我仿佛睡在外婆的家里。房间里的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些许夏日的暑气,我将窗户全部敞开,清爽的风从前廊上闲逛进来,在房间里打了个转,又从窗户出去。
外面阳光明媚,不似夏日毒辣,也不似冬日寒冷。
阳光照在后院的梧桐树上,变成片片闪烁的细碎光影落在地上。树叶吸饱了阳光和雨水,叶脉间流淌着浓浓的绿色血液,前所未有的结实、肥厚。它们似乎知道自己过不了多久就会在秋风中枯萎凋零,现在全身心的展示最后一点生命力。整棵树看起来枝繁叶茂,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生机勃勃。
忽然间,我闻到了月季花的香气。随着几声猫叫,一只白猫从敞开的窗户跳进来。有个人扒着门框,要进不进,责怪我道:“你出差的时间太长,大白没人照顾,真是很可怜。”
这可太奇怪了,我明明记得自己没有养猫啊!
那人又问:“我打算在院子里种些月季花,你有什么好建议吗?”
这是个好主意。我一直很想念外婆家的月季花,于是高兴的说:“你种吧,我来浇水。”
她说:“那你可别忘了!”
似乎是为了看清楚我的表情,以便能够确定刚才我的承诺是个玩笑,还是本意如此,她慢慢的走出阴影,向我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