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山之巅 《笑傲江湖前传》 第一章 诛奸
骄阳似火,赤日流金,正是六月天时。
两京官道上,一个劲装结束的汉子正在纵马狂奔。那汉子身材颀长,剑眉星目,英气勃勃。只是天气炎热,道路上行人稀少,这一人一马汗流遍体,疲累不堪。那汉子二十余岁,腰间挎着一柄长剑,奔得一个多时辰,便不再催马,又小跑得一阵,勒缰下马,人马稍事休整,之后便又上马狂奔,过函谷关后,继向东行。
这函谷关,可是史上第一要隘。周汉隋唐时行“两京制”,西京长安,东京洛阳,是为两京。两京之间的道路,即两京官道,早在西周时即已修成。其中自潼关至崤山这一段,北靠黄河,南接崤山,道路多在涧谷之中,深险如函,古称函谷。函谷关即建于此。关西称“关内”,关东称“关外”,皆指函谷关而言。自古此关就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誉,诚为两京锁钥,历朝历代都是通衢咽喉、兵家必争之地。古书记载,春秋时,函谷关守关关吏尹喜,一日登楼,仰观天象,见紫气东来,知有圣人当度关而西,后果遇老子乘青牛而至。尹喜求之曰:“子将隐矣,强为我著书。”于是老子乃著书上下篇,言道德之意五千馀言,世上遂有《道德经》。书成后,传之尹喜,尹喜即为老子第一代传人。老子过函谷关,西渡流沙而去,从此不知所踪。故此关不但是地势险要之战略要塞,更是史上道家文化之发祥地,名人、名著、名关,相得益彰,天下知名。
那汉子过函谷关后,夜住晓行,一路向东,第三日过午,进了洛阳城,在城门不远处找了家小客店住下,让小二把马牵去饮水喂草,自己来到客房内,解下腰间佩剑,又叫小二端来清水毛巾,将头脸擦得干净,顿觉神清气爽。那汉子拿出一两银子丢给小二,道:“小二哥周到客气得很,拿去喝了茶罢。”那小二顿时大喜,话也多了起来,说道:“客官如此豪阔,一看就是个贵人呐。您要什么饭菜,我给您端到这里来慢用可好?”那汉子道:“稍待晚些,再吃不迟。我来洛阳,是投亲眷来了。洛阳城里有名的大户,夏志青夏大老爷,是我远亲,多年不曾走动了,待晚些我去买件干净阔气衣裳,明日再去拜见。”小二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结结巴巴道:“这……这夏老爷吗?可不得了,是个大户,是个大户。”那汉子又道:“我和我这老舅,得有十多年不走动了罢。不知他这些年怎样。”小二道:“这夏老爷,原来便阔得很。这几年大儿子在衙门里做事,小儿子在家里帮衬家务,是个大户。”那汉子道:“不知名声如何?”小二看一眼桌子上明晃晃的宝剑,支支吾吾道:“还好,还好,在洛阳城里……还好。客官若没别的吩咐,小人告退。”那汉子却不依不饶,“小兄弟但说无妨。实不相瞒,我家里日子过得紧巴,这次是找我这老舅打秋风来啦,哈哈!若我这老舅不通人情,那我就去看他一看,这打秋风的话不提也罢,却免了面情上难看,你说是不是?”那小二面有难色,支吾道:“夏老爷虽豪阔,肚量却不宽宏,收租子时,那大斗进小斗出的本事,据说是洛阳一带首屈一指。”小二说完后,紧盯着那汉子的面色,生怕他一不高兴,将那一两银子要回去也就罢了,别再讨一顿打。岂知那汉子并不发作,若有所思,道:“谢了。我这老舅家中表既在衙门里做事,官面上必然来得。却不知他们一家,待下人佃户如何?”那小二摇头道:“哎,不说也罢,不说也罢。客官歇一歇吧,稍待便是晚饭辰光,小店里新进了几坛汾酒,待会尝个鲜,多喝几杯。”见那汉子没甚吩咐,便带上门走出。
那汉子走到床边,脱下外衣,盘膝坐在床上,打坐了一个时辰,也不带剑,穿上外衣,出门信步而行。那洛阳城位当国中,自三代起便是繁华胜地,虽数被兵隳,却是屡败屡兴。那汉子熟识道路,走到直贯东西的一条大道上,一家家门面细看下来,直走到一座高门朱户前方才停下。定睛细看时,只见那门上匾额中两个金字,写着“夏府”,门上金钉茶杯大小,闪闪生光,门前坐着几个凶神恶煞般的壮汉,正在粗声大气地闲谈。那汉子沿街走去,见墙边坐着五六个乞丐,其中一丐背上负着四只麻袋,微觉奇怪,却又不便上前攀谈。
回到客店,正是晚饭辰光,那汉子要了一斤熟牛肉,一碟咸花生,一碟凉拌黄瓜丝,一盘炒鸡蛋,又要了几张大饼,风卷残云般吃起来。一时吃完,便又回到客房中打坐。直到三更时分,这才起身,从包裹中拿出一身黑衣换上,把剑挂在腰间,打开后窗,翻身上了屋顶,辨明方位,展开轻功,朝夏府奔去。
不一会到了夏府门外,找了一处僻静角落,四下里看得悄无一人,于是翻墙而过,见落脚处是一处偏房之侧,便朝正房一步步悄声行去,边行边想:“人说侯门深似海,这老小子虽不是什么侯门,这宅院却也富丽宏大得紧哪。”慢慢向东行近正房,见各屋中黑漆漆地一无灯火,只左首一间房中透出亮光,房门却大开着,想是为了夜风凉爽。那汉子正待上前窥探,却忽见正房东侧一株树下有人,黑灯影里影影绰绰,似有五六人,忙将身子往墙角一缩,看那边时,却见那几人也正盯着他这边,颇悔自己方才一不小心,泄露了行藏。细听几人呼吸,却觉鼻息甚重,知道这几人武功低微,不足为虑,所可虑者,是不知这几人藏在这里作甚?难道……难道和自己所为一路?那几人见他不动,也便不动,正是此亦不敢动,彼亦不敢动。那汉子想道:“我这便上前,宰了那夏志青,事若不谐,谅那几人也拦不住我。”于是悄悄走到窗前,轻轻点开窗纸,见房中一个五六十岁的老汉,赤着上身,摇着折扇,正坐在北墙下翻看账本。回头看树下,见那五六人绝无稍动,略觉放心,回头定睛细看这老汉,年纪、相貌、身材与自己所听到的无一不符,知道这便是人称“洛阳地头青”的夏志青,于是悄悄抽出长剑,走近房门,悄步走进房中朝夏志青而去。那夏志青正在细看近日来账目,别说那汉子走路悄无声息,便有些微声响,以他这副全神贯注的样子,怕是也听不见。那汉子走到夏志青身前三尺之地,夏志青一瞥眼间,只见一个全身黑衣、黑帕蒙面的人拿着一柄长剑正朝自己走来,这一惊非同小可,正要张口大呼,却见那汉子手起剑落,已将夏志青的脑袋砍了下来,颈项中鲜血狂喷,都喷在桌子上、账本上,那夏志青的上半身便趴在桌子上。这一下变故陡生,却是没发出多大声响。那汉子从地上拾起夏志青的脑袋,走出房来,将脑袋扔到树下那几人身前。其中一人拾起,走到亮光中来,细细辨认,又朝树下几人点了点头。那几人一起走到汉子身前,那汉子这才看清这六人正是白日在夏府墙边见到的几个乞丐。那四袋弟子也在其中,这时小声说道:“少侠好身手。我六人也为这厮而来。不知少侠为何要杀他?”那汉子小声道:“我接到讯息,这夏志青在洛阳城中占人产业,欺男霸女,坏事做绝,故此杀他。不知丐帮几位大哥为何也要杀他?”那四袋弟子道:“这却巧了。我们是本地人,早看这地头青不是个好东西,却也定在这两天动手。这两日来,我们日日来他府上踩盘子。”那汉子到这时更无怀疑,知道丐帮向是江湖上大帮,虽然早已式微,帮中却尚多义士,行侠仗义,名声素来不恶,便道:“如此甚好。我们也不必株连旁人,这便走吧。幸喜府中无人发觉,却不知道这夏志青府中的守夜丁壮,怎么一个也见不到?”那四袋弟子悄声笑道:“说不定他们喝醉了酒,又或是贪睡起不来身。”那汉子见他六人都脸露微笑,知是他们做了手脚,如若不是在饭菜中下蒙汗药,便是用了迷香之类,当下也不点破。那四袋弟子又道:“这夏志青作恶多端,如此倒便宜了他。这几位都是我丐帮弟子。”说着用手一指,便要一一介绍各人名姓。那汉子摆摆手,道:“我辈所为,正是锄强扶弱、抑恶扬善之行。几位兄长大名,及在下贱字,却不必一一通禀了。咱们各走各路,明日清晨一开城门便即出城,万不可继续留在城里。他日江湖相逢,再当共叙契阔。”那四袋弟子脸色略有不愉,小声说道:“正是。后会有期。”和那汉子拱手作别,六人走到墙边,搭人梯出墙而去。那汉子见他六人已平安离去,用剑割下一片衣衫,擦净剑上血迹,也便离去。夏志青的脑袋扔在地下,无人再肯稍顾。
那汉子回到客店,又从后窗跳回房中,脱下黑衣装入包裹,便即上床安歇。待得五更天尽,那汉子一骨碌爬起,天早已放亮。起身出门,却见那掌柜的和店小二都已起身,正在院子里洒扫庭除,于是结算了房饭钱,牵马便走。小二跟出来,道:“客官,稍待便有早点,何不吃了再去?”那汉子头也不回道:“谢了。去我老舅家吃吧。”那小二不敢再说什么,自己小声嘀咕:“昨日便到了,为何不去投亲,今日天刚放亮,那地头青怕还没起身,却去吃什么早点?别要吃一顿棍子。”
那汉子急急出城,便向西行,第三日过午,来到华阴地界,朝华山而去。将到华山脚下,见前方一人一马,正在嘚嘚小跑。经过那人身边,见那人是个道士,约莫二十来岁,背上插着一柄长剑,神情落寞,相貌倒是颇为英俊。
那汉子马跑得快,这时已跑到那小道士前面,心中纳闷:“难道这小道士是向我华山而来?”回头再看,那小道士一瞪眼,怒道:“看什么看?没见过怎的?”那汉子一勒马缰,那马人立起来,长嘶一声,圈转马头,向那小道士抱拳道:“请问道长道号?可是向我华山去吗?”那小道士道:“正是。贫道将赴华山。兄长如何称呼?”那汉子道:“我是华山掌门座下第三弟子,敝姓顾,草字清泉。”那小道士道:“贫道青城派长青子。这便要上山找令师兄祝清风盘桓数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