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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奴磨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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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无刃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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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后,午时三刻,白日高挂,这是一天中阳气最盛,阴气最弱的时候,也是处决犯人的最佳时刻。

  处刑人磨勒却出了城。

  今天是公开处决数个钦案同犯的日子,城里人都涌去了刑场观看,这样也就没有人特别注意到一个黑衣少年骑着马出了城。

  阳光照在他脸上,他的脸清秀而忧郁,一双眼睛就像远山的冰雪,明亮而带着亘古的冷峻。

  城外空阔而高远,天地似无尽无涯。

  磨勒忽然叹息一声,道:“马儿马儿,前路漫漫,你就不要和我一起去受苦了吧!”

  接着他就下了马,将缰绳塞到一位路过的老农手上:“老伯,这只马交给你了,请你好生照管!”

  说完,他也不理会老农错愕的神情,解下挂在马鞍上的长刀,斜斜地背着——长刀及肩,护手呈十字,背在他身上,就像一匹瘦马驮着一副沉重的十字架!

  马通人性,悲鸣不已,可是磨勒转头就走。

  他走得很慢,走路的姿势也很怪异:他总是右脚向前先迈出一小步,然后才将左脚向前拖过去一大步。

  这少年竟是个瘸子!

  老农不忍,伸手叫道:“公子,既要远行,骑马总比走路要轻快些的!”

  磨勒依然没有回头。

  他似乎只要一开始走,就不会回头。

  老农长叹一声,竟似有说不尽的怜惜之意。

  “公子,无论你什么时候回来,这匹马都是你的!”

  磨勒还是没有回头,因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要去哪里,不知道能不能回来。

  磨勒就如沧海中的一粟,形单影只,背负十字长刀,渐行渐远。

  一个人,究竟要经受怎样的痛苦,才会这样折磨自己?

  他背上的十字长刀也很奇怪,刀鞘漆黑,刀身漆黑,刀刃也是漆黑的——因为这根本就是一把无刃刀!

  刀既无刃,为何又要背负?

  刀既无刃,人却为何又要如此悲苦?

  难道是这刀本已杀人太多?还是说他心中有无法排解的故人往事?

  “磨勒!你真要走?”一个洪亮的声音自城头传来。

  磨勒忽然剧烈地咳嗽了起来,但他没有停下,也没有回答,更没有回头。

  昆仑奴家族的人一旦开始走,就不会停下,更不会回头。

  “他好像伤得很重!”,城头上,另一个声音道。

  “无论是谁,若是在三天之内,重伤了镰刀会的一位血镰护法,斩杀了两个金镰坛主,抓回三个银镰堂主,都难免会伤到了自己的腿骨的!并且,这绝对不是件可惜的事情!”

  “那我们为什么不拦住他?”

  “因为他是磨勒!没有人拦得住磨勒!”

  “就因为他有一把刀?”

  “对,没有人拦得住他的人,更没有人拦得住他的刀!”

  “我们有更多的人,也有更多的刀!”

  “可惜我们的人和刀多是用来装饰的、吓唬别人的。”

  “那他的刀呢?”

  “他的刀只有一种用途?”

  “什么用途?”

  “杀人!”

  “那把刀杀了多少人?”

  “不多不少,正好九十九个人!”

  “什么刀能杀这么多人?!”

  “昆仑十字刀!”

  “所以他又叫昆仑奴?”

  “对!”

  “那到底刀是人的奴隶,还是人是刀的奴隶?”

  “不管刀是人的奴隶,还是人是刀的奴隶,都已经无关紧要了。”

  “为什么?”

  “因为昆仑刀已无刃!”

  “无刃之刀?”

  “是的!城头变幻大王旗,七代不换杀头人!一把刀若是用了七代人,七代人都用来杀头,再怎么锋利的刀,也都是会钝的!”

  “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

  “那是一把受到诅咒的刀!他也是一个受到诅咒的人!城头变幻大王旗,七代不换杀头人!这句话的意思是刀和人互为奴隶,人驱刀,刀驱人,没有尽头!”

  “但他却是个例外。”

  “哦?”

  “自古杀头不破百,昆仑奴家族亦不例外。但是他只用了几年的时间,从十七岁斩杀河东第一盐枭上官无极开始,到现在未及二十一岁就已经已经挥出了九十九次刀,砍下了九十九颗头颅!,每一次都没有落空,成为七代以来家族中最出色的刀客……”

  “但是他的腿已经瘸了,刀已无刃!”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说不定这倒是件值得庆幸的事。”

  “哦?”

  “刀已无刃,何以驱人?说不定这是破解昆仑十字刀魔咒的唯一机缘。”

  “可是我恰恰不这么认为。”

  “愿闻其详。”

  “纵然魔咒破解,倘使他以后不再用刀,人们只会把他看成一个丑陋的瘸子,他将受尽侮辱和嘲讽。”

  “你说的未尝没有道理,但是至少有两个人是例外。”

  “哦?哪两个?”

  “有一个你一定听说过。”

  “哦?”

  “小李飞刀!”

  “呵呵,小李飞刀,例无虚发,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可据我所知,小李飞刀李寻欢已经羽化多年了。”

  “呵呵,不错!可是我说的小李飞刀另有其人。”

  “哦?”

  “一听他的名字你就知道了。”

  “你倒是说说听听。”

  “李逍遥!”

  “呵呵,李逍遥,这名字果然颇有李寻欢的遗风,就是不知道他的飞刀玩得怎么样?”

  “据说不输他的先人。”

  “你既如此说,要是缘相见,我倒要向他讨教切磋一番。”

  “可惜!”

  “可惜?”

  “据说李逍遥多年前去了西域碎叶城,一直未归。”

  “是有些可惜,那么这李逍遥和磨勒又是什么关系呢?”

  “他是磨勒的忘年之交,而且几乎是磨勒唯一的朋友,四年前他第一次出刀河东盐枭,解决上官无极时,李逍遥可是出手相助过!”

  “哦,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有些印象了,当年上官无极的案子可是轰动朝野的大事,没想到是他们联手做的……那么,嗯,另外一个人又是谁呢?”

  “呵呵,这个人你一定没听说过,因为她是个叫芸娘女人,这个芸娘还是个风尘中的女人。”

  “哦,这点倒大大出乎我的预料!想必那个芸娘对他非常好。”

  “何止是好,简直是刻骨铭心。”

  “如此说来,他莫非是找她去了?”

  “不会。”

  “不会?”

  “因为芸娘已经死了!”

  “死了?”

  “对!死在他的怀里,死在他仇家的暗杀之下。”

  “哦!难怪他从未笑过!他的父母亲人正该给他再找一门亲事。”

  “问题是他的父母已故,也没有其他亲人。”

  “哦?”

  “因为昆仑奴家族到目前为止都是七代单传。”

  “呜呼,亲人亡故,爱人早逝,刀已无刃,纵使天大地大,他又能去往哪里?”

  “你开始有些同情他了?”

  “说老实话,有那么一点点。”

  “既然如此,为何不将南宫太守派出去的人撤回来?”

  “原来你早已知道?”

  “我还知道如果逼他再次挥刀,这将会是你我最后一次在这城头上晒太阳!”

  秋风起,白露降,寒蝉鸣,百草枯,天地萧条万籁寂,又是一年杀头好时节!

  城内忽有急促的鸣金之声响起,惊起了城外一处山林内的无数乌鸦。

  这些乌鸦飞起的时候,磨勒正走在林间的道路上,他走得很慢,总是右脚向前先迈出一小步,然后才将左脚向前拖过去一大步。

  但是他总算没有挥刀,因为不必挥刀,因为刀已无刃!

  乌鸦起起落落消失在地平线的瞬间,磨勒的身影也成为了一个小黑点,消失在天与地之间。

  他那背负着的,宛如沉重十字架的十字昆仑刀,也消失在天与地之间。

  这时天地已经融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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