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情志错落
“朕不怕被天下人骂,成王败寇本是历史定数,如今天下之人尚且惶惶不可终日,又有谁会管到朕的儿子娶的是谁?”叶雍若有所思地说,眸光有了几多冷意。
“父皇既然主意已定,就请下旨吧。”
叶子朝不打算再做无谓的挣扎,他的主意再大,能大得过天么,他的顾虑再周全,普天之下,也都只是父皇的疆土罢了。
“你的这个弟弟玲珑心肠,最是情关过不去,朕这一次也是为了打磨他的情志,若是让你们兄弟之间起了嫌隙,你这个做长兄的,也该担起责任来。”
气氛开始变得微妙起来。
兄弟嫌隙,不就是父王此时此刻最想见到的吗?
慕容府的这一道墙楼,最终是他这个四皇子打下来的,而皇后的太子呢,当时正是病痛缠身,军中的一切事务都无权染指,民间底层纷扰的流言,左不过就是嫡长子与他这位四皇子的此消彼长罢了。
皇上要权衡利弊,自然要利用弟弟来牵制他,这步步为营的心机,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在马背上生长起来强大起来的父亲了吧。
这么想着,叶子朝便笑道,“若说兄弟嫌隙,从前是没有的,如今,自然会有点了。”
大概是想不到叶子朝会这么爽快地承认,叶雍的嘴角倒是有些计较。
“怎么,你倒是愿意承认了?”
“父皇明察秋毫,又是看着我和弟弟长大的,您应该早就看出来,弟弟喜欢那位女子吧。”
有的时候,开诚布公地表明心迹,对于叶雍来说反而干净,他捋了捋胡子,微微地颔首——“他自以为是风流的才子,配的,决计是落魄的佳人了。”
“所以呀,从前弟弟要的东西我都是给的,更不用说与他相争了,这一次父皇一纸婚约,便要将他好不容易见到的绝色女子赠送与我,子阳怎么会不恨呢?”
宫里头的烛,始终都是从草原上带来的兰烛,可今天晚上,烛台上燃烧着的,是中原才有的弥烛,可见,父皇的宫殿里,早就有前朝旧人打点过。
而此时此刻,闵元嘴所说的那位薛玉言,跃然入了脑海中。
“恨便恨吧,你这弟弟迟早要成长的,天朝有他这两位哥哥在顶着,可若是没有独当一面的本事,也不配说成亲的事了。”
“父皇的良苦用心,儿臣自然会告诉弟弟,只是如今还有几分担忧。”
在父皇面前摆着的是已经无法破解的残局,父亲此次叫他前来,并非是为了下棋,而是为了让它解局,这解与不解之间,本来就没有区别,父皇决心已定,不过是自己所下的每一分决定,都得看是否合乎父皇的心思与标准了。
“什么担忧?你说吧。”叶雍皱起眉头,问道。
“乔汝宁看起来温婉刚毅,是一颗锯了嘴的葫芦,万一他真是铁了心,守住忠贞,会不会寻了短见?这还不要紧,可若是玷污了我皇家的名声,岂不是不好?”
“你觉得乔汝宁是这样的人吗?”
“若不是,今日又何必在父皇面前说出那么一派忠贞的言论来?”
叶子朝说着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话,却用来试探叶雍,将他的真心话道出。
“乔汝宁如果当真有这样性格忠烈的时候,也不会在朕的威严之下,将他那一派削发为尼的言说,渐渐隐匿了去。”
叶勇说着,看着桌上的火烛,烛火肆意地摇曳在这晚风之中。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古人所言,当真非虚。”
叶子朝说着,倒是上了手,摆弄那一盘残缺的棋局,棋子摩肩接踵之间,是父子二人心照不宣的默契。
“朝代的更迭和兴亡莫过于此,你们以后都要懂得,美人不过是过眼云烟,这背后的意味,才是真正重要的。”
“儿臣知道了。”
留得残荷听雨声,闲敲棋子落灯花,原本是最不应该在这宫殿中所吟唱的诗句,此刻却像是雨后春笋一样,从脑海中蹦了出来。
也不知道今晚的乔汝宁睡得是否安稳,更不知道,他们这两个大男人的言说,是不是真正应了她的秉性,有那么一瞬间,叶子朝希望不是。
铮铮铁骨,在前朝的灭亡中如同瀚海孤烟,如今若是能在一位女子身上应承了,他也不算是虚度了这场战争。
一辈子都追求不来的东西,叶子朝却希望在乔汝宁的身上得以展现,这又算是什么。
叶雍与叶子朝父子秉烛长谈,畅聊国事的时候,景仁宫中,沈康佳与儿子说话。
从前跟在叶雍的身边打仗的时候,需要为他修补军鞋,如今到了后宫过安稳日子了,纳鞋底的习惯,还是没有变过。
苏溪服侍在一旁,为她绕着线,不远处,正是叶子政坐着。
沈康佳巴不得能让叶子政摆脱了他和乔汝宁的联系,可就在刚才,叶子政还为她在成婚的事情上起了作用而生气,说她是什么唯恐不乱,母子两人这样对峙着,可沈康佳的私心里,还是不愿儿子离开的。
叶雍分外疼他们,让儿子时时刻刻都能来到景仁宫中,这一份夫妻间的恩情,沈康佳始终是感念的。
只是看到儿子丝毫不理解自己的样子,心里着实疼了。
沈康佳的眼神起了薄凉的微笑,她缓和了语气,说:“你刚才怒气冲冲地来,我还以为是什么重要的事,如果只是为了你弟弟的这一门亲事,你着急什么呢。”
沈康佳自认为是对儿子太宠了,他的这个太子,又这般名正言顺地得来,自然不很是爱惜,又常年跟随叶雍左右,沾染了骁勇善战的武人品性,不喜欢弯弯绕绕的倒是不错。
如此,就更加心疼这位儿子了。
有的时候换个角度想一想,叶子朝纵然是与子政竞争的不二人选,但从法理上来说,老臣未必要买他这个庶出的账。
更不用说,他还是个没娘的。
沈康佳这么想着,手上的动作倒是顺畅许多了。
叶子政叹了一口气,将杯盏放在桌上,说道:“母后,子朝倒罢了,只是这子阳,最是倜傥风流,如今你又在他们的事情上出谋划策,难保他不心思郁结,您刚才还说我与乔姑娘有了联结,殊不知你这样,才是与他们有了最深的恩怨瓜葛啊。”
沈康佳听着,眼中已多了烦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