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师徒日常 2 绾发
我对上尹桦的紫眸，那双含笑着，却恍若无物的眼睛，让我心慌意乱。
我将碗筷放下，起身开口:“尹桦，我先沐浴去了。”
“师傅劳累了一日，应当早些睡的。”尹桦也站起身来，乖巧地道:“师傅，断崖上天气冷。我给师傅烧些热水去。”
“尹桦，不必如此。师傅可以自己处理。”我瞄了一眼尹桦碗中只动了一点的饭菜，拒绝道。
尹桦的紫眸中含着委屈:“师傅为了我能够睡得安稳，可是费了不少心思。徒儿不过是想为师傅烧点水，师傅也不乐意吗？”
尹桦的话，让我情不自禁地再次想到了昨夜里的迷香。以及，都城木家死在我剑下的女婴。
我，骗了尹桦。
骗了他很多次。
“师傅不说话，便是同意了？”尹桦见我良久没有说话，微微一笑，便踏出了门口。
而那本医书整整齐齐地被摆放在食案上。
说谎的感觉，很是煎熬。它无时不刻让我在面对着尹桦的时候，察觉到自己的虚伪。我却不能不守着这丑陋的谎言。尹桦好不容易，不再对我横眉冷对。万一他晓得，从一开始，我只是在骗他。
只怕他，永远都会厌恶我。
半柱香过后，尹桦推开门，脸上带着浅浅笑意:“师傅，水已经烧好。”
“嗯。”我低低应了声，便随着尹桦来到我的房间。
房间里，那昏黄的油灯，灯蕊在不停地跳动。
尹桦手中捧着一些药材，洒在浴桶里。那浴桶中立刻腾升起参杂着药香味的雾气。这些药材，闻起来，不过一些具有安神作用，和缓解疲劳的药。
尹桦他，倒是用心。
尹桦撒完了药材，转过身看我。他那白净的脸上沾上了热气:“师傅，这是今日里徒儿从医书上所学的。可是有何差池？”
尹桦倒是聪明，不过看了一些医书便晓得如何配置药材。这般聪慧，只怕有朝一日，会超过我。
“你做得很好”我毫不犹豫地夸赞:“师傅当年，整整一年才做到你这般地步。”
不过一日，既要扎马步，又要辨认药材，还要看医书。尹桦他，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尹桦浅笑着:“徒儿不过此前接触过医术罢了。”
我不在多言，想着现在泡澡再适合不过，又想着尹桦今日里扎了马步，兴许也累极了。便开口:“尹桦，你快些休息去吧。若是不采取些措施，只怕明日里腿脚会酸痛。”
我一边说着，一边脱下了粘糊糊的外衣。踏进浴桶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的毛孔都扩张开了。
“师傅，你身上，有很多伤疤。”尹桦不带任何情绪的声音传来。
我身体一僵，倒是没有回话。
然而尹桦并没有打算停止与我搭话:“师傅，还有很多是新添的剑伤。”
谎言这种东西，说了一次，便要有无数个来为它遮盖。我并不喜欢这样，却不得不这样。
“今日里练习冰刃千里时，被冰刃所伤。”我平静地开口。
尹桦笑:“原来如此。”
我没有说话，我现在只想着尹桦能快点离开。现在的我，并不想面对着他。
“师傅，你是不是觉得徒儿很烦？你可是嫌弃徒儿了？”默了半响，在这片静谧中，尹桦略带委屈地开口:“可，徒儿只是想多了解了解师傅。若是师傅不喜欢，徒儿再也不会这般了。”
我忽然察觉自己在尹桦的面前，很是被动。他能恰到好处地拿捏着我的情绪，让我不忍心拒绝。
我无奈地叹了声气:“尹桦，我们是亲人。无论你是何种模样，我都不会嫌弃于你。”
我怎么会嫌弃他呢？现在的我，只是嫌弃我自己。
被腾升的雾气模糊了视线的我，尹桦的脸越发模糊。我隐约瞧见尹桦的眼中闪过异样的光亮，他说:“如此，便好。”
我本来以为说了这些尹桦便会出去了，他却再次开口:“师傅，你了还记得先前同意弟子为师傅绾发的事？”
这件事，若是尹桦不提起，我还当真不记得。
“明日里，徒儿会来为师傅绾发。”尹桦道:“师傅说过，我们是亲人，师傅千万别拒绝了徒儿。”
我拒绝的话再一次消失在嘴边。
短暂的沉默后，我妥协道:“明日，师傅等你。”
显然我的妥协让尹桦心情好了起来，他微微一笑:“好。”
说了好，尹桦便出了门，出门的时候，还颇为贴心地将门口关上。
我整个人疲惫地靠在浴桶上，面对着尹桦的时候，简直比让我一个人在洞穴里练武一个月还要累。
直到浴桶中的水慢慢变冷，我才擦干身上的水珠。在这个过程中，我不可避免地看到了自己身上的疤痕。这些疤痕无端地让我想起了尹桦手腕处和脚腕处，那像一条条丑陋地盘踞着的蛇的疤痕。
睡觉前，我涂了些祛疤痕的药。师傅说过，女孩子，身上还是不要留痕的好。
尹桦他，为什么一定坚持要留下这些丑陋的伤疤呢？又为什么，几乎在一夜之间对我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呢？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给我做饭，洗衣，甚至要为我绾发？
我看不透尹桦。
次日我才堪堪苏醒，便瞧见了尹桦。尹桦捧着装着热水的脸盆，瞧见了我，便将脸盆放下。熟捻地道:“师傅，快些洗涑吧。不然，徒儿所做的早膳便凉了。”
我瞧着尹桦忙前忙后的小小身子，觉得有些恍惚。直到尹桦低声唤我:“师傅。”
“哦”我如梦初醒地应了声，立刻起来穿上鞋子。
我洗漱完毕后，立刻被尹桦带到了梳妆台前。梳妆台的铜镜中，照出了我呆愣的模样。
尹桦小小的手在我黑发上穿梭，含着浅浅地笑意道:“师傅，你的发很柔顺。”
现在这样的状况让我很是怪异，不对，似乎有那里不对。可是，到底是那里不对？
尹桦一下一下地为我梳着头，那小小的手在我的黑发上娴熟地穿梭。不过一会儿，尹桦便梳出了一个简单漂亮的发鬓，然后用木簪子固定住。
我望着铜镜中的面容出了神，不过一个简简单单的发鬓。却让我瞧着精神了不少，我几乎不敢确定铜镜中那清秀的少女是我。
尹桦打量着我的面容，半响满意地浅笑道:“师傅，这个发鬓很适合你。”
尹桦的紫眸中含着点点笑意，便是只有一点点光亮，尹桦的眼睛也称得上世间最美的宝石。
“很好看。”我认同道。
“师傅，你可晓得一个男子为一个女子绾发，有着什么样的意义吗？”我通过铜镜，瞧见了尹桦紫眸中掺杂着的试探。
我轻轻摇头:“不曾听过。”
这似乎是尹桦想要的答案。尹桦勾唇一笑，颇有深意地道:“这几日里，我发现师傅不晓得的事情很多。”
不晓得的事情很多吗？
“我可以学的。”我下意识地觉得尹桦所指的是做饭这类的事情。
“不必了师傅，你这样便很好。”尹桦浅笑着，紫色的眸子笑意很浓:“这样，才好。”
尹桦他，这般委实有些莫名其妙了。
我百思不得其解，尹桦却在这个时候催促着我:“师傅，若不快些。饭菜必然会凉，断崖地势高。冷得厉害，吃凉了的饭菜，对身体不好。”
在尹桦的催促下，我忘记了心底的疑问，同尹桦来到了前厅。
尹桦果然做好了早饭，那馒头和饭菜散发出的香味诱人。经过尹桦这几日里做的饭菜，我发现尹桦做饭的手艺进展神速。
俗话说，由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若是现在让我去啃干粮，只怕是味同嚼蜡。
尹桦安静而乖巧地吃着饭，吃完了便自觉地收拾碗筷。
我想，尹桦先前也说过，他现在这般，也不过是为了我能够专心致志地学会断崖的武艺。我既然吃了饭菜，那也该履行先前所说。打算带点干粮到洞穴里过夜。
我练起武来，有时候会比较疯狂。只怕会在洞穴里待上一两个月，这事情，还是同尹桦说的好。
“尹桦，我打算到洞穴里练武。大抵会在里面待上一段时间，或许我从洞穴中出来了。你也可以正式学武了。”我同专心收拾碗筷的尹桦道。
尹桦的动作有些迟缓，犹豫道:“那师傅的一日三餐，可如何是好？”
“我带些干粮便是，练武的时候，并不讲究这些。”
“可我们不是说好，以后师傅的发由我来绾吗？”尹桦开口的声音带着迟疑。
我实在不晓得，为何尹桦一定要坚持给我绾发。他莫不是觉得我的发不绾着，乱糟糟的模样很是碍眼？
“师傅自己绾便是。”我默了半响，回答道。
尹桦紫色的眸子暗淡了不少，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失望:“可师傅答应过我……”
尹桦无心的一句话让我联想到了很多，我同尹桦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答应过他放了尹凝。可……
我再也不想失信于尹桦，哪怕我晓得这样会很麻烦。
“尹桦，你若是不嫌麻烦，可以同我一同去洞穴。”我妥协着开口。
这似乎正中尹桦的下怀，尹桦紫眸中沾上了点笑意，亮晶晶地看着我:“不嫌弃。”
虽然只是沾上了一点笑意，可，尹桦那双紫眸实在亮得惊人。我仿佛看到了一片黑暗中，闪着光芒的紫色星星。它美好得让人沉沦。
我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要抚摸这双紫色的眼睛。我从这双紫色的眼睛中，瞧见了自己略带痴迷的脸。
在我无限接近这双眼睛的时候，莫约是察觉到了我的企图。那双眼睛含着的笑意不再，反而是包裹在这层笑意中，那浓重的黑喷涌而出。
我一恍神，便将手放下。呆呆地看着尹桦。
尹桦紫色眼睛中含着浅浅的笑意，哪里有那浓重的黑？
“师傅，你怎么了？”尹桦疑惑地开口。
我收回望着尹桦眼眸的视线，恍然道:“没事。”
怕是一不小心魔障了罢。
“尹桦，现在这个点，该是你扎马步去了。”
“好。”尹桦乖巧一笑，拿着碗筷很快便消失在我的视野里。
我脑海中闪过答应着尹桦一起去洞穴的事，立刻迈出门。门外，尹桦瘦小的背影越来越小。
“尹桦，先别去扎马步了，一起去洞穴吧。到了洞穴再扎马步。”怕这段距离，尹桦听不见。我加大了声音:“记得带上需要的东西。”
我喊完话，尹桦回过头，冲我微微一笑。
这一笑，我便晓得，尹桦他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