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李娅儿 12
此后一个月的时间,大抵是李娅儿度过最为快乐的时光,伤好后的阿捡,常常带着她到处乱跑,他们一起去瞳幻宫附近的山顶迎接落日,一起静静地看着瞳幻宫外的枫树,一起去看断崖山脚的美景……
李娅儿选择性忽略了阿捡伤口已经好了的事,因为在她脑海中,若是阿捡伤好了,便是要离开的,她既不想他离开,也不想他留在于他而言十分危险的瞳幻宫中。
这些岁月静好的日子,每一天都仿佛是她偷来的。
她就在这样的忐忑中过着每一天,直到有一日,多年来从没有召见她的父亲,居然召了她。
她带着莫名的心悸来到了父亲那挂着各种人骨头的房间里。
她看到她的父亲坐在虎皮垫着的座位之上,而着下方跪着的,是颤颤巍巍的章医师。
她垂着眼帘,将所有的猜测都藏于眼底。
“我最为疼爱的小女儿,快抬头让本宫主看看,如今的你,成了何种模样。”那方高高的座位之上,她父亲不怒自威的声音传来。
她顺从地抬起了眼,这座位之上,她那年过半百,却似少年的父亲,亦在看着她。
陌生,她对她父亲的这张脸,除了感觉陌生之外,什么都没有。
“哈哈哈”她的父亲嘴角勾起一个玩味弧度:“本宫主的女儿,不过一十六岁,这张脸,倒是勾人得紧。”
瞳幻宫宫主的一句话,就像黑夜里的惊雷,将她藏于心底唯一一点对于父亲的期望都划破了。
她站稳了身子,笑得张扬:“女儿再狐媚,也不过是从父亲的血脉里继承下来的。”
她注意到跪在地上的章医师又抖了抖身子,她能注意到,她的父亲自然也能注意到。
她清楚地看着父亲漆黑的眼眸闪过一道光,然后父亲含着冷冷的笑意开口:“章医师在这瞳幻宫中,已经待了二十余年吧?”
章老头的头直接磕在地上,其实他的动作使他看起来更像是整个人直接趴在地上:“回,回宫主的话,确实已经有了二十余年。”
“是吗?”瞳幻宫宫主笑得妖冶,他保持着这样的笑偏过头,不紧不慢地冲着身边一身夜行衣的男子道:“这章医师在宫主待了二十余年,居然诬陷小主将外人带到了这瞳幻宫中。念在他为瞳幻宫效力了二十余年的份上,且将他的皮扒了下来,再将他扔给本宫主的新宠物玩玩。这事,本宫主便不计较了。”
瞳幻宫的一番话,说得轻描淡写,而底下的章老头却是吓得脸色苍白,像是了失了魂一般。
瞳幻宫宫主突然将视线落在李娅儿身上,那双显得妖冶的眸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身为本宫主的女儿,自然晓得我最不喜的便是撒谎之人。这章老头满嘴谎言,娅儿,你且说说,父亲这般处理,合不合理?”
虽然不晓得为何章老头一言不发,可是章老头那一脸煞白的模样,让她的心就像是放在油锅里翻滚。
可是无论她多么难受她面上只是冷血地笑着,她听到自己说:“父亲这般,自然合理。”
她的话一落,章老头整个人就像失了力气,双眼空洞地摊在地上。
可她连多余的目光都不敢给章老头半分,她的父亲,这瞳幻宫最为邪门的宫主,不是她所能挑战的权威。
血缘关系在她父亲眼中可不算什么,这些年死在他父亲手上的,她的兄弟姐妹,不计其数。
她想不明白,怎会有人冷血至此,可无论她如何想不明白,她的父亲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所以她想,在这充满腐烂的瞳幻宫中遇到阿捡是多么的难得可贵,所以她想,在瞳幻宫里待了一十六年后,喜欢上阿捡,是多么轻易之事。
“哦?”坐在虎皮座位上的男子,玩味十足地转动着右手食指上,由血玉制成的指环,然后那双漆黑的眸含笑看着章老头,语气中充满了夸赞:“章医师,这些年,你把娅儿教得很好。”
说完,瞳幻宫宫主轻轻挥手,他身边的男子立刻拖着毫无生气的章医师离开。
她的父亲仿佛觉得无聊,慵懒地靠在座椅上,斜眼瞧她:“你且下去,这戏也该落幕了。”
她心跳的厉害,她不晓得她父亲这番话是何意思,她也猜不透,她父亲显得诡异的举动,可这是她生平第一次感到了强烈的害怕,她感觉到自己的每一寸肌肤都在颤抖,她甚至似乎还看到自己父亲那双眸子中的嗜血。
她稳住心绪,装做毫无波动地离开,到门口的时候,她又听到他父亲慵懒的声音:“不想他死的话,两日后,乖乖地做千衡的新娘子!娅儿,你可要听话。”
她行尸走肉般地来到了瞳幻宫之外的枫树林里,这一片红火的枫叶像一团团火,烧着,烧着,烧过她每一寸心脏。
不过片刻,阿捡便来寻她了,她微微抬头,便看到阿捡冲着她浅浅地笑,阿捡将爪子放在她的脸颊上,含笑道:“怎么拿这种眼神看我,像是不认得我一般?”
她晓得阿捡是要逗她笑,她也冲着阿捡露出一个明媚的笑,然后在阿捡触不及防中猛地扑过去,紧紧地抱住阿捡。
她含笑开口,声音带着调皮之意:“阿捡,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要不要听?”
阿捡被李娅儿的热情弄得呆愣了,他今日里在房间的时候,听阿红说,自从娅儿去见过瞳幻宫宫主以后,整个人都魂不守舍。
他心里放不心,赶忙来到了这里,没有想到的是,她果真在这里,幸好,她在这里。
他不动声色地将李娅儿抱紧了一些,然后笑着接过她的话:“要。”
李娅儿觉得自己的声音再没有那一刻比现在更为温柔,她甜甜地笑,声音近乎叹喟:“阿捡,我似乎心悦于你。”
巨大的欣喜还没有在阿捡身体里蔓延开了,李娅儿一个手刃,便将阿捡弄晕了去。
她紧紧抱着昏迷过去的阿捡,贪婪般嗅着阿捡身上的清香。
在她的头顶上,那连片的枫叶随风凋零,稀稀疏疏地落在地上。
初见阿捡是在枫叶最为红火的时候,如今离别,却又恰好是枫叶凋零的时节。
她总觉得自己就是瞳幻宫外的一片枫叶,在最为红火的时候遇到了阿捡,拥有了一段如火般绚烂的时光。可是枫叶总该凋零,她也总该让阿捡离开这腐烂的瞳幻宫。
叶落归根,梦醒时分,她仍旧身处瞳幻宫。
她从来不是一个好人,却也从来不是一个坏人。
这老头子,她不能不管,而阿捡,也是时候,该让他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