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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囚之吾谁与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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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前尘 薛小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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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岁】

  “薛小饿,你知道‘胖’的含义么?”破屋里,余安捧着一只盛鱼汤的破碗,朝眼前身材纤瘦却正端起汤锅咕咚咕咚猛灌的少女问道。

  “五支刀(不知道)”少女放下汤锅,摇晃着散开的长发含糊回答。

  “我跟你讲,这是一个很可怕的词,不,简直是恐怖!生不如死你懂哈?男的胖了讨不到老婆,女孩子嫁不出去!”余安面目狰狞的解释。

  “嫁不出去?那就不嫁了呀,你做菜这么好吃,我要吃到老,嘿嘿。”少女将眉前的青丝撩到耳畔,握起一只笨重的大铁勺,皱着眉认真的掏着锅底。

  余安心口忽然一紧。

  他低头拿筷子挑出鱼尾上少的可怜的鱼肉,送进少女嘴里,然后往锅里夹了块萝卜,然后又夹了叶白菜,最后把整碗鱼汤全部倒进她的锅里。

  “这么晚了,你去做什么呀?”

  “捞鱼。”

  【十岁】

  “余安你睡着了吗?”

  “我在打坐,这是修道的基础。”

  “打坐是什么呀?”

  “放空自我,闭眼冥想,当四周的一切不存在。”

  “哦,那你怎么听的见我说话?”

  “”

  “修道又是什么呢?”

  “修道,你别爬到我身上是一架梯子,能让凡人变的不平凡。”

  “然后呢?”

  “然后就能像故事里那些修士一样御剑飞天,下海囚龙,一巴掌抽碎大山,每句话别人都得服服帖帖。”

  “然后呢?”

  “然后,当然是把天上的凤凰捉来烤,海里的老龙抓来炖,掀翻大山采一屋子的大蘑菇啦,吃不了我们就拿到集市上卖,哼哼,一斤多卖五文钱别人也不敢砍价!”

  “然后呢?”

  “哈哈哈哈哈,然后我们就能赚很多很多银子,就能去城里买一座大房子,买一只大狗子,然后开一家当铺,一家饭庄,好吧不存钱,再给你开一家胭脂铺!”

  “然后呢?”

  “你哪来这么多然后然后,你会很快乐吧,至少比现在快乐。”

  “拉钩,你保证!”

  【十四岁】

  “你,对就是那个瘦小子,修道一途最在天资,去年初试就把你撵出去了,今年还敢来?”

  赤霄宗,山门口。

  石阶前的古藤椅上,一个负剑的青衫男子指着阶下人堆里一个慌张的少年寒声道。

  周围千百双鄙夷嘲笑的眸子望过来,他却不再慌张,而是挺起胸膛,鞠了一躬诚恳道“仙人,我想再试试。”

  “试试?”话音未落,男子一个瞬身已将少年踩在脚下,沾土的鞋底一寸寸的磨着他的脸“初试是给有资格的人准备的,你这种蝼蚁也配?再不自量力,我就废了你。”

  “蠢货!”

  “这种白痴也敢来?”

  “准是看上了哪个妞,烧坏了脑子”

  一阵阵冷嘲热讽在耳边回荡,余安躺在地上,累的不想起身,他对着遥不可及的云天看了很久,直到夕阳西下身边的人都走光,一张清秀的脸出现在他眼前,然后坐起来,扭过头拼命擦着脸上的鞋印。

  “嘿,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听说丹霞门也要招弟子——”

  “你是废脉,对么?”

  余安猛然回头。

  那张脸依旧清秀,那双眸子依然那样明亮动人,只是怎么看都不似往日般温柔,像是对着一个陌生人。

  “对!”

  “灵窍闭塞,可能一辈子不能修道?”

  “对!”

  “嗯。”

  她的脸转过去了,转的毫不迟疑,没有丝毫表情,没再说一句话,不知是忘了还是不愿,甚至没有扶起坐在地上的他。

  望着那道渐行渐远的倩影,余安觉得有一根冰针往自己心里钻,他忽然很想念那碗寒夜里的鱼尾汤。

  【十六岁】

  “我不饿。”

  依旧是那间破屋,依旧是那锅鱼汤,少年生怕她吃腻,特意加了虾子和冬菇,怕火不够旺不入味,中午上山砍了最干的柴,回来时怕她看厌了那只铁锅,顺道买了新锅,最后盛汤时怕她不想动,于是端着碗送到她面前。

  她只瞥了一眼,便继续打坐。

  薛小饿十六岁了,她的长发已及腰,出落得亭亭玉立,尽管起居简陋,饮食粗糙,她皮肤依然如官家小姐般细白,眉眼像画中女子般秀美,红唇皓齿间飘出的每个字都像歌一样动人,除了余安,没人知道薛家镇外的冰天雪地里,那个饿的大哭瘦瘦小小的女婴与她之间的联系。

  现在她身上那件月白衣裙,拿一座金山也买不到,背上那柄青玉长剑,一息间能割下百十颗人头。

  她已是道宗祖门【玄天观】的弟子。

  一年前,她照着《太上感应篇》上打了一炷香的座,便感应到了许多人终生无缘的灵力,余安呆了一个下午,傍晚买了瓶酒庆祝结果喝的大醉。

  半年前,赤霄宗初试,守山长老无意间发现她是三百年一遇的修道体质——先天九灵窍,方圆万里的修道门派为之震惊,亘古以来有这种体质的人都是天之骄子,百万中无一,史上但凡成长起来的九灵窍,莫不是震古烁今的巨擘。

  一时间,苍云古国国主说她像死去的女儿,西荒时刹海之主明九幽亲至要收她为徒,天业寺住持渡厄神僧道她与佛有缘,数十位世间一流高人齐聚赤霄宗,最后掌门人连同赤霄宗七位长老护送,由其师兄接应,带她去【玄天观】拜入一名高人门下。

  她离去的那天,余安坐在山坡上望着这一切,手里拿着一盒用半个月伙食费买的胭脂,最后没追上远去的飞剑。

  一百八十二天半,两千一百九十个时辰,八千七百六十柱香

  今天清晨,半年没见的她突然回来,一言不发便在床上打坐,直到今夜粒米未进。

  余安从破柜子里拿出修房子的全部积蓄。

  “嘿,听说城里新开了家正阳楼,芙蓉鸡片、大黄鱼做的极为不错,是我小气了,自己每月都吃,这么久没见还舍不得买给你。不远,才二百里路,我借邻居家的马快去快回,你还能吃上热乎的夜宵。”

  “不用了,余安我快嫁人了。”

  “好好,岚蝶轩的胭脂,上次我就给你””

  钱撒了一地,他像雕像般僵在那里。

  谁要嫁人了?

  她?她不是说不嫁人的么?

  你真蠢,人是会变的!就像鱼汤会冷,太阳会落,风会把云吹散一样,六岁时又瘦又饿的薛小饿说的话,你居然记了十年?还把它当真!

  余安麻木的望着薛小饿变戏法般从腰间那个小匣子里掏东西,眼睛却忘了看,耳朵忘记了听,他觉得整个世界,已被一只巨大的铁锤抡的稀碎,直到薛小饿指着地上开口说话时,他才看清那是半屋子的银两。

  “这些,不能让你飞天入海,抓住蛮龙,但足够你在城里买一百间大房子,想吃什么便吃什么,想开什么店、买些什么便怎么来吧不够,我之后再给。”薛小饿话语很平静,不知何时已从床上走到了门口,她背对着余安,沉默了片刻,很认真的说了句:

  “这些年谢谢你,余——安!”

  “薛小饿这十四年没白过,养你的钱不到四十两银子,连本带利还这么多,多划算!记好,从今天起,你不欠我的了!”

  余安笑着回应,他心里仍有千句万句话想说,却没再开口。

  他怕自己一开口便哽咽,怕说出些不合时宜的话,在她面前丢掉最后一分尊严。

  望着那道出尘的倩影,他忽然无比渴望她能再转一次身,一次就好,让他再仔仔细细看清她的眉眼,她的发,她的唇,然后永生永世烙在心底。

  而她却推开了门,衣袂一动,背影便融入苍茫夜色。

  “你也记住,从今天起,我叫‘雪非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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