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一
朱雀桥边野草花,鸟衣巷口夕阳斜。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河岸村素来非常安宁,村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不变的是平淡。
然而,便如那卧于深山中的湖水,可能也将有惊鸿飞来,掠起一阵波澜。
翩若惊鸿,宛若游龙。
此刻,李茗彤与孩童们已打成一片,但见一群孩童围着她拍手叫嚷,她则又是翻跟头,又是胡跳乱唱,一时兴起,又将孩童高高抛起,随即接住,那些才自田间回来的村人看见这一幕,险些把心给呕将出来,连忙跑来把孩子拉回家里去了,而那些本来还饶有兴趣围观着的村人,都走得远远的。
不知不觉,惟有王大娃这个孩童,仍在与李茗彤嬉戏着,并非他的父母太心宽,只是由于他的老汉儿王大叔早已看傻眼了。
王大叔自觉“赏花”无数,如这般娇艳似玫瑰的女子,他也见了不少,但如许有灵气的玫瑰,直此一观。
素闻“家有悍妻,如履薄冰”,似王大叔这般明目张胆的,何有什么好果子食?
在王大娘“左拽大”,“右提小”的打骂中,这一阵波澜,至此而休。
李茗彤向王大娃挥了挥手,乃自嘻嘻哈哈笑个不已,过有良久,她才转过身去,作揖道:“鄙人李茗彤,见过……呀,劳烦以问,与我昏在一处的那位女子何在呀?”
原来,李茗彤清醒后不见李久久,便料得九妹会活着,由是则欲之寻,但由于她天性好玩且旷达,乃有向来的一番嬉戏。
不远处的一颗冬青树下,大汉正自眺望着她,听见她的声音后,走将过来。
“你如今穿了女装,怎么仍自称‘鄙人’?”大汉今日初次看清李茗彤的容貌,但觉有一点熟悉,然而念头不过一闪,并未深究。
李茗彤眨了下大眼睛,道:“习贯,习贯。你未答我呀。”
大汉道:“不用担忧,她在这个村的村正家治病,须我引你去么?”
“不急。”李茗彤转了下大眼睛,“你会有事问我。”
大汉的目光中露出了喜色,道:“请回屋中详谈。”
“啷个走哦?”村人孙大道。
“嘿嘿嘿,回屋谈去了。”王大叔道。
“这个美女长的好乖。”却是王大娘的声音,夫妇俩又免不了一番厮打,自然,男人大致只是被打。
“都长的黑高,黑相配。”
“对头,要成婚了。”
……
正所谓一传十,十传百,不过一顿晚饭的功夫,关于“老温即将复娶”的流言,已自传遍整个河岸村,不仅成了邻里茶余饭后的谈资,也成了夫妻俩枕边的“悄悄话”。
这个村子,又要热闹了,真可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李茗彤随大汉回屋后,与他席地对坐,神色十分自在。
大汉为她倒了一杯茶,道:“少有人能这样盯着我看,而不畏惧。”
李茗彤转了转眸子,笑道:“不是,你的容貌,更易教人记得。”
大汉笑了笑,道:“你与我那两个儿子,如何结识?”
李茗彤不觉回顾那日的情景,竟又嘻嘻哈哈笑了一番,乃将那日相遇之事,娓娓道来。
大汉听了这些,实在是哭笑不得,等李茗彤陈说完毕,不觉歉然道:“是我之过。”
李茗彤转了下眸子,道:“你独自抚养他们十余载,谈何容易呀。”
大汉讶道:“你也知道他们娘的事么?”
李茗彤笑了笑,道:“不知。”
大汉忽然叹了口气,娓娓道:“大秀自幼顽劣,常常戏弄邻里的孩童,每回皆有邻居带着子女上门责问我,然而……唉,我这人最不明白的,便是如何以严厉待人,因此我只是随意责他几句,便由他去了。不料我越是如此,他越不听话,甚至变本加厉,不止去邻居家中行窃,又窥……唉,我一气之下,重责了他……”
诉至此处,大汉不觉垂下了头,沧桑的面目上,写满了惭愧。
李茗彤听到这里,也大致能揣测出,后来温秀必是离家而去,流浪江湖。
此时,李茗彤犹豫了,她不知当不当告知大汉,温秀已故之事。
偏在这时,温韬醒了。
“哥……哥,哥!”温韬疾呼了一声,随即睁开双眼,所见之物事,竟是如许熟悉,在梦中,他又何止见过千百回?
当温韬那依旧不无涣散的目光中,出现大汉的身影时,泪水当即重如山岳,压碎眼眶,沉沉坠落,落在了地上,更落在了大汉心上。
此时,温韬便如同一匹浑身创伤的野狼,正自以泪水,浇灌那颗龟裂的心田,殊不知泪水乃咸,此举不过伤口撒盐,只会使痛的记忆,更加深刻,或者这本是他所渴望的。
大汉的心,何尝不痛?
李茗彤见此情景,随即起坐,向屋外走去。
“娘!”温韬突然叫了一声,随即从床上滚落,竟似全然不觉疼痛,只是口中不住哀求道:“娘,你莫走……莫走……”
此情此景,李茗彤但觉仿佛回到当初,阿孃强迫自己学作女红的那段日子,实在痛苦极了。
这小鬼头,神智仍未清醒么?
她又犹豫了。
这绝不是她的风格。
温韬见李茗彤伫立不动,连忙对大汉道:“爹,你快劝一下娘,教娘莫生气,哥他……哥他不是有意不见娘,只是……只是哥……哇哇……”
大汉高大的身躯猛地震了一下,失声道:“大秀他?”
李茗彤道:“死了。”
温韬忽然跳将起来,尚未稳住身躯,便已呕出一大口血喷洒于地,竟将那处染黑了。
大汉连忙搀住温韬,柔声道:“小韬,我知道你很痛苦,但莫再恐惧,你现在已经回家了,一切……皆会变好。”
温韬急了,道:“爹,不是的,哥他依旧活着,哥尚未见娘,怎么可以去死啊?哥他只是病了……不,不是,哥他身体那么好,会好的,是,是的!”
他那憔悴不堪的脸上,忽然有了神光,但见他兴奋道:“爹,哥在我们家附近,只是不敢见你。你不知道,哥他上次偷偷回家见我时,便与我说了,哥他不敢被你看见,怕你责骂哥呢。呵呵,哥他始终很胆小。所以爹啊,我求你了,你莫再责骂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