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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剑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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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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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见何柔目无凝定,道:“我对自己食言了……”

  她的眼神中仿佛带有一点悔恨,但大致充满安宁。

  “阿柔!”汉子疾呼一声,连忙去探何柔的气息,又岂可探得分毫?

  汉子随即抱起何柔,向何老家奔去,路上有村人遇见他时,皆先是惊喜,后又惊呼。

  未几,汉子到了何老家中,即呼道:“何老先生!何老先生!”

  屋内空荡荡,静悄悄,自然无人应他。

  汉子稍迟疑一刻,随后抱着何柔向寝室而去,不料才推开门,便见床上正躺着一人。

  李久久随即起坐,微惊道:“你是何人?”

  汉子急道:“莫怕,我是何柔的义兄。”

  李久久道:“她怎么了?”

  汉子道:“你知道她爹在那?”

  李久久离开床榻,道:“你把她放床上。”

  汉子依言而行,见李久久正自诊脉,不禁问道:“阿柔她……”

  李久久摇了下头,轻叹道:“死了。”

  汉子怔住,良久不能言语,但见他忽然握住何柔的手,颤声道:“阿柔,我……你……我辜负你了。”

  泪水已铺满他的面庞,自然包括那道刀疤,其实他的这道伤口由于太深,当年又未得名医治疗,始终不能愈合完全,万不可沾一点水,何况是泪水?

  然而汉子全然不觉疼痛,悔恨与悲痛早已占据他的身躯。

  李久久似乎叹了口气,道:“你无须悔恨。生时既不知珍惜,死后悔恨又有何用,不过自伤。”

  汉子始终凝视着何柔苍白的容颜,任凭眼泪流淌,定住一动不动,犹如一根会落泪的石柱。

  “儿,儿,……我儿!”但闻连声疾呼,何老踉跄入屋,随后直奔床边,一见何柔胸口上的匕首,当即两眼一瞪,气绝而倒。

  汉子连忙伸手挡住何老的后背,顺势将其扶稳。

  过有良久,何老徐徐睁眼,一见汉子,当即恶狠狠地瞪着他,厉声斥道:“无耻竖子!当即远离余家!”

  又见何老颤巍巍的伸手搭在何柔的手腕上,方见触之,则已是老泪纵横。

  砰的一声巨响,汉子的双膝重重地砸在了地上,那一瞬间,整个屋子仿佛摇荡了一下。

  何老只是紧抓着何柔的手,沉默不语。

  泪水也落得非常安静,偶尔触着地面时,仍未发出一点声响。

  “儿且!父常教汝勿入江湖,不可与江湖人往来,汝为何不听,为何不听……”何老忽又回首瞪着汉子,“汝擅入余家,余如今不与汝计较,但求汝速去。”

  汉子忽然叩头,砸得地面砰砰直响,始终默然。

  何老大怒,连忙起坐避开,道:“余不受汝之礼!”

  但见何老推了汉子一下,不料自己竟向后倒去。

  李久久恰在旁边,随即扶住何老,道:“老父莫怒,死生有命,富贵在天,恳请节哀。”

  何老忽然重重地叹了口气,道:“卜子勉励司马牛之言,竟教汝以劝余。呜呼,余已过知命,理当安之若命。诚如夫子所云:‘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嗟乎!既往不咎矣。”

  言罢,何老眄了汉子一眼,即向外而去,过有半晌,又见其携药草而还。

  “已而,我儿去而。”何老将药草铺在匕首四周,随后用手握住匕首,抖一用力,将其拔出!然而不合所料,竟无血流出,何老不觉大惊,连忙详察。但见他的眉梢渐有喜色,若非镇定已足,必疾呼而。

  “老父?”李久久轻唤一声。

  何老徐徐回身,叹道:“推算一日,葬我儿矣。”

  日沉月浮,云聚云散,星现星隐,更迭不息,惟汉子长跪不易。

  几日来,何老与李久久悉由四书五经而大谈,由《论语》至《孟子》,又由《诗》至《春秋》,谈笑有鸿儒,废寝忘食,不知日月更迭矣。

  这日,何老走入何柔闺房,见汉子仍双膝跪地,默然不语,犹如一尊石像,不觉为之动心,暗忖道:“小子连日不食不寝,不语不言,无论余如何责骂,如何劝说,皆无用矣。吁,余本度我儿今日将觉,欲在前几日设法将其驱逐,而后则告我儿,小子成婚后即随妻还家,恐不复返。如此,必教我儿绝望。然而……今当如之何?已而,已而,如非余与李女辩论不休,以至忘却时日,早使人拖之去矣。诚如李女所云,儿之安我所欲也,儿之乐亦我所欲也。今二者不可得兼,惟舍安而取乐者也。彼女亦为江湖儿女,竟通晓儒学,或者余诚实有所偏见。”

  江湖诚实有许多危险,然而何柔既已选择自尽,安乐之取舍,不言而喻。

  何老窃窃叹息一声,回身而去。

  但见汉子额上血迹斑斑,面无神采,只是凝视着何柔,诚不知他。

  何柔仿佛作了一个梦,梦里一男一女坐在一颗树下闲谈,无论她如何高呼,那男子也不应和她,遂又奔至男子眼前,但他看着自己的眼神,如同看着陌生人一般,只是微笑,非常生疏的微笑。

  “不……不可……不可忘,不可忘……”

  几声呓语,轻微至极,然而击入汉子耳内,则如惊雷乍响,竟教石像瞬间粉碎。

  “阿……阿……柔。”汉子呼了一声,当即起坐握住何柔的手,呓语倏然绝了。

  少顷,但见何柔徐徐开眼,然后双目迷离的看着汉子。

  “阿……”

  忽然!何柔惊呼一声,倏忽抱住汉子,恸哭不已。

  过有良久,何柔忽又推开汉子,喃喃道:“不可,不可如此。你已有妻子,我不当与你亲近。”

  汉子道:“阿柔,我未去拜堂。”

  何柔恍惚的看着汉子,少倾,头脑渐渐清楚,俄而得忆气绝之前的事情,不觉惊呼道:“咿!我为何未死?又为何在家中?你又为何不去拜堂?你的声……声音为何嘶哑如此?”

  汉子道:“阿柔,向来我见你气绝,便抱你还家……”

  何柔道:“你向来何在?”

  汉子道:“我始终藏在‘晓铃的身上’。”

  何柔道:“你……我……”

  汉子忽然抱住何柔,道:“我辜负你了。”

  何柔复又推开汉子,道:“你不是说未去拜堂么!”

  汉子愕然。

  何柔竟又抱住汉子,道:“我不许你与他人成婚,如须娶妻,你只可娶我。”

  汉子倍加愕然。

  何柔又道:“听清楚了么!不可忘却。”

  汉子虽惊异非常,但他依旧点头了,与以往不同,这回的点头,全然是他自己的决定。

  闺中的一切复归寂静,只是有时,可闻微乎其微的呜咽。

  未妨是: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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