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剑曲

  紫杉几案酒肴丰，琉璃灯盏见欢愉。

  酒过一盏，舞妓入殿，并步生莲，罗幔乘风。诸客见之欢甚，或兴而歌，或感而赞，或附茂贞喝采。舞毕，并谢礼，然后去。有客贪色，性张狂，谓茂贞曰：“何不赐我一二。”语出，有胆者即和。

  灯火氤氲，不见神色。但闻李茂贞笑道：“语者何人？”

  “我乃‘关中猛虎’胡正关，前日客来贵第。”诸人应声眄去，但见灯盏交映处，一形貌伛偻的男子蓦然前出。

  李茂贞见此人形貌不佳，心中已是生厌，即便道：“若要赏赐，可求其他。”

  胡正关阴声怪气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尝闻郡王有九女……”无顾茂贞色变，继续说道：“虽说姿色各不凡，但使我倾心者，惟公之第八女尔！今夜欢愉，却未见美人，憾也！”

  李茂贞强忍愠色，道：“吾女明日及笄，尚有诸事未毕，不能与宴。”

  胡正关以其不敢怒，张狂愈炽，道：“我胡正关为那李茗彤而来，若不能见，必不去也！”

  李茂贞闻言，竟笑而不语。

  同是末席，一人低头进食，不沾酒水，望其未冠，应是少年郎。胡正关此言一出，与行云遥相对的那位少年遽起而呼，倏近胡正关，扯其衣道：“李……李……”

  胡正关见来人衣裳不正，脸上沾有依稀血迹，以为乞儿，怒擒其手，呵道：“放肆！”但不料一招擒去，却被少年反制，“李……茗……”

  少年形貌虽不堪，但那双眼睛非常明亮，更是透着一种残酷——象是黑夜中盯视着的饿狼。

  胡正关当即大怒，先使一招“猛虎退舍”脱身，再使“猛虎捕食”，以击少年郎。

  但见少年伏身前扑，竟张口咬向胡正光的颈项！

  “王寻花，别来无恙否？”一声长笑，行云分胡正关与少年郎而立。先是，作礼于茂贞。茂贞还之以笑，无言而和。

  “谁、谁是王寻花？”胡正关色厉内荏道。

  行云笑了笑，道：“我知你善易容，但你身上的气味，却变不了。你一路掩随至是，岂非自投罗与？”

  “你、你……”王寻花怒极，不再遮掩，“秃驴！又设计害我。”

  至是，诸客停杯注目，殿中寂无声息。

  行云摇了摇头，道：“是你色急，非我施计。”

  “秃驴！上次未分高下，敢再与我独斗否？”王寻花已谋脱身之策。

  行云不语，但使一指，以击王寻花。

  时武者仍以练气为重，相斗时辅以拳脚兵刃，一招一式皆有其形，此即所谓“武技”者也。

  王寻花与行云几番交手，发觉这“秃驴”使来使去不过“一指”，竟无变化，但无奈内功相匹，且对方真气“古怪”，己又萌退意，自不之接。忖度间，假彼气之势，加己气之固，竟倏忽而退，没于巍峨。

  诸客凝神以观。一息未尽，不见行云！此人竟有如此身法？客皆惊然。倘若为敌，必难缚之。

  李茂贞高坐以瞰，眉目间似有沉色。之生在左静观无言，心中忧虑却萌。

  “鄙人求见郡王。”沉寂殿中忽起厚重之声。

  李茂贞见来人形貌有异，因不明言，却道：“求见郡王为何？”

  金刀客不知此人即是茂贞，但切切情深，竟不之抑，道：“为女。”

  诸客闻言，竟皆笑之！

  “素闻王寻花善易容改装，今日一见，果然！”席间一儒生怡然而起，谓茂贞曰：“感李公厚遇之情，下士之礼，待我擒贼献上，以报公恩。”

  李茂贞颔首以瞰，静观其变。

  此子眉目清隽，着锦衣，佩宝剑，遽然步起，颇有几分仙人之姿。其自号“剑仙”，姓李名桥南，幕客以来，只在别墅吟诗作赋，至于修为几何，未见分晓。

  不由分说，陡见有人挥剑来迫，金刀客当即引刀以拒，未见光芒闪动，刀剑一接则过。这一合，二人皆未使真气。但闻宝剑嗡鸣，刀在囊中无音。高下之分，似有定数。

  “吾家青萍剑，操割有余闲。”李桥南从容自若，还剑于鞘，笑对金刀客道：“你的刀是何名目？”

  金刀客道：“金刀。”

  李桥南似有惊异，随即又似豁然，笑道：“我生不辰，逢天僤怒。忆我自哀，曷忧曷苦？”

  金刀客未语，刀已握在手中。

  刀与剑的交锋，从来无须言语。

  百年前，若论刀剑争锋，江湖人广为传颂的，便是“秀川一字刀”与“欧阳神剑”。青城秀川与钱塘欧阳皆是百年世家，且各虎踞一方武林，为江湖人所向往。然今之欧阳，雄霸江南。遥之青城，罕有人迹。世事改易之无常，盖如是也。

  李桥南所使宝剑名曰“青萍”，相传尝为“青莲居士”所有。其才其剑，常自比之。悲乎儒学渐衰，才无所以！况“神剑”在上，望之兴叹。如此，岂非“我生不辰”耶？见于此刀，忧及刀在剑下，因私惜之。

  其实，金刀客未有这般感触，只不过对方发出的剑意，竟让他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这便是他，紧握手中刀之故。

  李桥南先发制人，以“青萍剑术”第八式“斗酒开离颜”，突袭金刀客右臂，其形左右晃动，如斗酒下怀，已见醉意。

  但在金刀客眼里，所见并非如此。其剑势绝非常人以为之“潇洒”，而是充满“锋利”，直击“要害”。

  金刀客凝神聚气，以刀为引，在剑锋刺其右臂之一瞬，倏以左手握刀！

  剑锋落得一空，刀锋已在颈项。这一合，胜负已定。

  其实，二人无论内功、武技皆相当。第一合，胜在刀剑本身。第二合，胜在出其不意。

  “不敌，不敌也。”李桥南复还剑入鞘，笑叹不已。

  金刀客道：“你我非敌。”

  “是，是也。”李桥南笑了笑，“你不是王寻花。”

  金刀客道：“自然。”

  李桥南道：“向来为何不语？”

  金刀客道：“我不能拒绝你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