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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剑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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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天火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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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茂贞见是,微微动容,道:“何许人也?”

  他忽然笑了,道:“杀罢。”

  李茂贞道:“吾不杀无名之徒。”言罢,似欲去也。

  “宋文通!”那人遽然高呼,身躯却摇荡不已。仿佛用尽所有气力,叱道:“老贼!你也不是第一次被人刺杀,何必作戏?”

  李茂贞回首凝目,道:“何人?”虎狼之势,竟令鱼潜鹭飞。

  那人嗤嗤一笑,道:“无名之徒。”

  “郡王。”温韬忽而拜揖,“无名之徒就以无名之徒对。”

  茂贞颔首以许。

  “弟,哥常教你忍,但不是一味的忍,只是一种等。你须牢记,一旦最好的时机出现,千万不能忍!扬名江湖,就在此举!”

  时机见,扑之、捕之。

  那人见他气色有衰,度其羸弱,知是“最好的时机”,即对茂贞道:“听闻郡王宽仁,我若得胜,可否放我生去?”

  李茂贞似乎笑了,道:“岂非视死如归邪?”

  那人仿佛也在笑,道:“死有何难?不过一时之痛。苟活者,忍一世之苦也。士自绝而不受辱,民自灭而不忍饥。岂非就易?”

  李茂贞真的笑了。因为眼前这人,让他想起别个人。

  所以,他颔首许之。

  既然。温韬不能败,必不能败。于是他凝神以待。

  后发制人,忍。

  那人身受重伤,如何拖延,知其防备,却也不得不先发。

  但见,足作弯弓,以拳为箭,积气为势,满而发!这是他的绝技,亦是以命搏的一式。自名曰:一意孤绝。

  一意孤绝,如彗星袭月。其疾诚如彗星破空。可惜,温韬不是月。他是月下的一头孤狼。他本来可以闪避,但他并不就易,却是以掌迎之。抬掌之际,仿佛熊怒。恍惚间,竟见烈火焚掌!

  以温韬之能,如何能幻?

  五禽戏,一曰虎,二曰鹿,三曰熊,四曰猿,五曰鸡。由扬州吴家世代承袭。吴莫昏在泸川河岸村避世多年,却始终放不下心头的“武林”,于是授以五禽戏,企望温韬将来为之“正名”。

  眼前温韬所使应是五禽熊戏中的一式,但这分明又不是平常的熊戏。

  拳掌相撞,烈火焚烧,仿佛流星,声作如雷。

  本是搏杀之技,一击不成,不败也败。那人以气后引,将欲退避,不料温韬倏忽腾起弓身,瞬息之间,以手扼足,尚未觉知,颈项又为他足所绞。

  那人败了。

  “杀罢。”那人的声响很轻,“苟活十多年,仍无颜面见宋家村之老少。”

  李茂贞忽然笑了,道:“多年往事,若非汝言,吾忘矣。”

  那人忽而诵道:“凭君莫话封候事,一将功成万骨枯。郡王为成就丰功,弃宋家不顾何妨。”

  李茂贞闻“诗”,不觉哈哈一笑,少焉,亦吟道:“寒月有阙谁人住,当年云梦几时醒?江湖百年传说绝,山河万里未曾尽。”

  “耶耶。”李茗彤眨了眨大眼睛,“不诗,不诗。”

  李茂贞笑了笑,温和的笑,分明与向来大有不同。少焉,复对那人道:“汝虽再欺,吾不责罚。”言罢,竟离园独去。

  那人向来无论多“无防备”,亦不及此刻之一二。他并不是什么宋家村的人。既已识破,为何不杀?

  李茗彤却似会意,对那人道:“耶耶宽仁,我不然。欺我者,必杀之。”

  那人道:“不敢有欺。”

  “不敢有欺。”李茗彤回眸直笑,“你与那奸诈愚蠢无德无耻和尚相识呀?”

  那人茫然,道:“天下和尚众多,假和尚皆是奸诈、愚蠢、无德、无耻之徒,教我如何辨别?”

  李茗彤却对温韬道:“小鬼头,杀之如何?”

  温韬竟点头道:“杀。”

  那人忙道:“和尚是何姓名,或者有无法名?”

  李茗彤转了下眸子,道:“行云。”

  那人忽喜,道:“你与行云大师相好?”

  李茗彤回眸连连,道:“我以他为朋友,他呀……奸诈无德,九妹说不可与友,亦不可与敌。”

  那人沉吟少顷,道:“我与行云相识,只是相识。”

  李茗彤哈哈一笑,道:“便是这般有趣的姿态。你始终有意仿效,耶耶必也知晓。和尚曾坏我大礼,掳我姊姊,耶耶必不善与。不杀你,便是令你助我寻得那无德和尚。”

  那人踌躇不已,道:“行云此贼善谋,而且奸诈无德,不可与敌。”

  李茗彤眨眼笑道:“行云大师,行云此贼。他善谋,你善变。”

  那人却正色道:“足下生于安乐,未识浊世之‘毒’。度时以就,量势以利,避其毒,免于祸。”

  李茗彤转了下眸子,道:“何谓浊世之毒?”

  那人沉吟有顷,道:“如履淤泥,重则命陨,轻则苟活。”

  李茗彤眨了眨大眼睛,道:“莲为何出淤泥而不染?”

  那人忽然笑了,道:“莲本生于淤泥,何处它染?”

  “莲之见性,不惧本性,是以不染。”忽然,那平和的少年启口作声。

  李茗彤却似相识,笑对道:“无刃兄可代我辩论否?”

  “不可。”少年摇头轻叹,“于你有欺。”

  李茗彤道:“何欺?”

  少年道:“我是欧阳乐。”

  李茗彤眨了下大眼睛,道:“那个欧阳?”

  欧阳乐谢道:“身虽幸免,苟生之人,何敢直言。”他似已摆脱痛苦。

  天火焚烧的是他的心。那本来无比澄澈的心。

  他的心,已染上灰烬。

  那一个个狷与狂的容色,才是真正的火。

  听见太多的“恐惧”,以至在大火烧起的那一刻,他甚至在祈求:

  祈愿天火,焚尽一切。

  父子兄弟亦不足信,这世间,又有什么可信之处?唯欺人者,不为人所欺。他素来颖悟。

  李茗彤却眨眼笑道:“你说你‘无武’也是欺人呀?”

  欧阳乐却惊怔道:“你不怨我?”

  李茗彤转了转眸子,笑道:“人若欺我,我便怨之,心头容得多少怨?无德和尚时时欺我,但我知道,他也在保护我。他待我是善,不是恶。”

  欧阳乐不觉摇头,道:“是善是恶,如何断定?曾有人欺我、戏我,我以为不恶,她却说恶。”追忆当时“寻兄之旅”,竟是此生难得之乐。目下追忆,不觉欷吁。欧阳乐、欧阳乐,你这一生,还有多少乐?

  李茗彤却哈哈一笑,道:“无依无据。”

  那“善变”者见机,接道:“日出东方,暮沉西山,世人皆晓此理,却无人言其‘依据’。倘若事事皆有根由,何有‘奇变’一说?”

  欧阳乐闻言微怔,竟作“欲语还休”之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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