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往昔 二
楚泫陌一怔,其实他有想过将她母亲的事情告诉她,不想让他一直对自己误会,只是还没想到怎么开口,没想到她竟主动提起。
楚泫陌的眼神放远,良久开口道,“你母亲……是个很善良的人,温柔体贴且善解人意,即便是受了委屈,为着大局着想,也总是默默承受,这也是我最爱她的原因。”
“既然如此,父皇为何听信谣言,对母亲不闻不问?”更何况那时母亲刚生下自己,正是需要父皇嘘寒问暖的时候。
楚泫陌张嘴解释,最后满腔的话化作一声深深的叹息,“是我的错,我以为这样就可以保护她,可我没想到她对我的爱如此之深,是我逼死了她。”
将她一个人丢在露华宫不闻不问便是对母亲的保护吗?和袁咏焱的做法倒极其相似,可是母亲不理解,最后在疯狂中结束了自己的性命,是父皇的悲哀还是母亲的不幸?相爱的人不能在一起,一个在嫉妒误会中死亡,一个守着对她的愧疚自责一生,谁比谁更痛苦?
“其实,在你母亲走后,我曾将你接到自己身边照顾。”
楚君惜讶异,母亲走的时候自己已经五岁,若是父皇曾将自己带到身边照顾,自己应该记得,为什么自己一点印象也没有。
“你母亲走后,我便将你接到身边,大概三个月之后的一天,你突然浑身发红,一碰你就喊痛,连衣服都穿不上,太医用尽各种办法都无济于事,实在没有办法我便在外张贴皇榜,希望寻得名医能治好你的病。”
“揭榜的是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头,浑身上下破破烂烂,他拿着皇榜,我接见了他,请他为你治病,诊脉后他开了药,只喝了一次你便好了。”
“后来呢?”这些都是自己不知道的,楚君惜忍不住追问。
“那老头告诉我,你是中了毒,一种很罕见的毒,若不是正好遇到他,恐怕你的命不保。”追忆往事,楚泫陌痛苦懊恼齐齐涌上心头,“我知道是有人嫉妒我对你的宠爱,想要置你于死地,我不能时刻将你守在你身边,只能忍痛将你仍回露华宫,对外利用她们搞出的巫蛊说词,说不吉祥的人生下的孩子也是不吉利的,此后便对你不闻不问,希望这样能保你性命。”
“为什么我不记得?”
“你当时中毒时间已经太长,整个人神志不清,每天都在胡言乱语,能保住一条命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会忘记那段痛苦的经历也在情理之中。”
深爱的女人死在自己面前,心爱的女儿不能看一眼,不能抱在怀里,父皇心中的痛又有谁能体会。
楚君惜不由扑进他怀中,紧紧的抱着父皇的腰,“不要再说了,我明白父皇的苦衷,不要再说了。”
“好,不说了。”
一下一下拍在自己肩上的手,楚君惜终于体会到父皇对自己的爱,那么沉重,那么令人心痛。
“女儿现在过的很好,所以父皇应该高兴才对啊。”楚君惜强忍着不让眼泪流下来。
“既然你和亲到沽沱,那便是沽沱的人,父皇知道你过的好便放心了,明日你便回去吧。”
“明日?”楚君惜惊讶,昨天自己才回来,父皇竟然明天就让自己离开,“皇儿这次离开,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父皇,理当多陪您几天才是。”
“陪我一个老头子有什么乐趣可言,早点回去陪你的夫君才是。”
楚泫陌在这件事上态度坚决,楚君惜见他不肯改变主意,便道,“我待五日便离开。”
“父皇有些乏,就不陪你了。”将埋藏在心里多年的秘密说出来,仿佛将积压在心底的痛释放,楚泫陌顿觉疲惫,急需好好休息。
“皇儿送您回去。”
“不用了。”
楚君惜站在原地目送父皇离开,看着他的背影消失,突然间觉得父皇苍老许多,眼中的泪水终于还是落了下来。
露华宫还是自己走时的模样,一年无人居住无人打扫,早已是杂草丛生落满灰尘,变成一座废弃的宫殿。
楚君惜站在门口,望着门头的匾额,父皇是否也曾无数次的站在门口望着里面,而母亲则坐在门槛望着大门的方向,隔着一道门,隔断了他们的视线,也隔断了他们彼此的情。
当初自己总是不明白,如果母亲真的恨父亲又为何会对他开脱,一会爱一会恨?现在自己终于明白母亲当时的心情,或许她也是明白父皇这么做的原因吧,正是因为明白,所以才逼迫自己,将痛压在心里,到最后竟连自己逼疯。清醒的时候会让自己不要恨父皇,疯狂的时候会诅咒所有人去死。
楚君惜不自觉的抚上脖子上的缎带,其实五岁之前自己是不带这个的,缎带于自己不是装饰,而是一种遮掩,在华丽的缎带下是一道狰狞的,如同蜈蚣一般令人害怕的勒痕,是母亲亲手所为。
母亲死之前的那段日子,基本已经没有清醒的时候,多日不打理的头发如杂草般打结沾满灰尘,只着白色的中衣,在大殿内如幽魂一般游荡,嘴里喃喃着自己也听不清的话。
那时候自己还小,看到母亲这样自然是害怕的,因此总是躲的很远,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躲避触痛了母亲,每次抓到自己后她便对自己拳打脚踢,甚至还咬自己,若不是嬷嬷,可能自己也活不到现在。
母亲越是这样,自己越是怕她,因此躲的越远,母亲看到后便更加生气,下手更加狠毒,有一次不知从那里弄来一条绳子,套在自己脖子上,要生生将自己勒死,自己挣扎哭喊,最后连呼吸都不能,挣扎的双手和双腿渐渐无力的垂下,幸好在最后关头嬷嬷赶来,将自己救下,脖子上的勒痕却是永远的留了下来,无奈,嬷嬷只好用缎带遮盖起来。
楚君惜从来不在镜子面前摘下缎带,她怕看到那道狰狞的痕迹,她怕想起母亲在死之前的疯狂,那段时间对她来说无异于噩梦。
伸出去的手久久放在门扉上,最终还是没有将其推开。
“果然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嘲讽声在身后响起,楚君惜转身,一个身姿娉婷的绝色美人施施然站在那里,一袭藕荷色纱质长裙,裙摆上绣颜色稍浅的小花,看起来清雅脱俗,金色的流苏自脸庞一侧颤颤垂下,明艳生辉。美人脸上是和美色截然相反的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