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海

  晴朗的星期六，原本打算窝在家里读英文单词的攸攸，结果被窜门来的祁阳拉了出去。

  车子一路疾驰，来到一家名为“时惜”的贸易百货楼下。往上望去，暖暖的日光下，玻璃窗反射的星光璀璨。

  祁阳去停车，攸攸率先走了进去，走在这琳琅满目的专柜柜台间，灯光亮的有点晃眼睛，她从玻璃窗口看向倒映的自己，只觉自己邋遢的衣着与这奢华的布局真是格格不入，顿时笑得苦涩。

  从后面跟来的祁阳见她往里面瞧，二话不说就拉她往店里去，“走，喜欢就选几件。”

  攸攸惊恐，强拉带拽的又扯着他回去，皱着眉头压低声线，“我没想要……”

  一见有客人来，营业员们殷勤的异口同声的喊道，“欢迎光临。”

  没辙了。攸攸无奈的跟着祁阳进去，其实她刚刚只是在照镜子啊！

  营业员们专业礼貌的对他们点头微笑道，“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两位的吗？”

  当事人要拒绝，祁阳却打了个响指，把攸攸推到她们跟前，得意的说，“当然有，给她挑几套合适穿的。”

  “好的。”

  于是，就这样的，攸攸便被生拉硬拽的进了试衣间。

  换好衣服后走出来，她面对着镜中清丽脱俗的自己，略略失神，高脖的蓝白相交而成的毛衣，绒厚的宽腿白灰色长裤显得腿长人高。她目光停驻在脚上，就是黑色帆布鞋太不协调了。

  这时，在鞋子区拎了双女学生的韩式板鞋的祁阳二话不说就拉着攸攸去了沙发区，放下白鞋子在她面前，期待的说，“试一下。”

  他挑东西的眼光很独到。微增高的鞋子搭配起来更是好看时尚。但攸攸看着这样的自己，陌生的不适应。

  仔细看了两圈，祁阳满意的点点头，“这套要了，再拿别的给她试试。”

  “祁阳！”对他的决断有些生气。攸攸转身就进试衣间，“我先去换出来了。”

  被祁阳吓的，她翻看身上衣服的价格牌子时都胆颤心惊的，生怕衣服贵得要把她卖了才买得起。

  结果，毛衣899，裤子566，鞋子，1088。

  换好衣服的攸攸蹲在试衣间里捂着脸，内心是崩溃的。这t的也忒贵了。

  不想买但毕竟试穿了且祁阳都那么说了还是觉得很不好意思，最后狠下心来，就决定买最便宜的裤子吧。

  她走出来后，站在试衣间旁的营业员微笑着就接过了她手中的衣服，伸手示意她过去。她转头往那方向而去，只见坐在沙发上的祁阳绽放着灿烂的笑容，右手向自己招手，云手拎着两个硬袋。

  她走近一看，f。就是这家店的品牌。

  祁阳站起身来，提高手里袋子抖了抖，笑说。“我帮你买好了。”

  以为的惊喜却出乎意料的变成了生气，攸攸冷着脸，二话不说的就气冲冲的走了。

  祁阳满脸纳闷的追了出去，“攸攸攸攸。你怎么了。”

  她没有回头，径自往电梯方向走，“你自己想想。”

  见她生气，祁阳匆匆拉住了她，看着她严肃而疏离的样子，有些不知所措。“你生气了？我以为你会开心的。”

  被触碰底线的攸攸异常冷漠，她抽回手瞪着他，“你是我的谁，凭什么帮我买单。如果我真心喜欢，我想要，自己会买的。你不应该自作主张就帮我买下，这样我会很不舒服，感觉亏欠着你什么。我是一个很没安全感的人，你不要对我那么好，我不知道怎么回报。”因为愧对，她的气势缓缓就弱了下来，咬牙，极为别扭，转过身继续走。

  “我不用你回报什么啊。”祁阳忙说。

  情绪还是安抚不下，她又意气的说道，“不管。反正这些钱，我一定会还你的。”

  说完就下了扶手电梯。

  真是没有想到这小妮子这么较劲，他追着她下了电梯，着急的说，“你真的不用还我，因为，这些钱本来就是你的。”

  她的？攸攸不可思议的回头瞅着他，没有注意电梯就要到尽头。

  “攸攸，小心。”祁阳惊呼。

  就要摔倒之际，一个身影很快的冲到跟前，抓住了她的手臂一拉，任由身子往他怀里撞去，后退了三两步。

  因为只穿着贴身打底衫和毛织衣，胸膛的热度直朝攸攸的脸席卷而来，她立即满脸通红，还未伸手推开，很意外的，对方就率先放开了她，并毫无厘头的低声说，“你该减肥了。”

  这人，这声音？她一米六身高四十三公斤的体重的身躯怎么就重了！“我？”减肥？还未完全站定的攸攸微微踉跄，抬起头，不可思议的目光对上他低头看下来的视线时，顿时一阵惘然。“祁束？”

  他敛下眼眸无语的瞪着她，不严厉的指责哼道，“下次再让我看见你摔，我保证不接住你。”

  “噢！”攸攸恍然讷讷的重重点头，那我下次保证不在你面前摔。

  看她一脸的小心思，祁束别过脸，无力吐槽。

  他的侧脸，攸攸愣神指着他那伤口，像小刀划的，怎么两日不见，他就，“你……”

  已从电梯下来站在一旁看热闹的祁阳忙出来救场，“诶哥。你怎么在这？”

  “来接一位老朋友。”祁束转眼看着攸攸后方的他和手里的袋子，淡淡的回答。

  他抬脚要走，大门口就突然传来法拉利的声音。

  只见一辆宝蓝色的法拉利跑车就停在大门口前。从中走出一位戴着墨镜，棱角分明脸色冷峻的男孩。门口的保安朝他拘礼，拿过他的车钥匙开去了地下停车场。

  祁阳和攸攸都有些吃惊，谁呢，好大的派场。

  只有祁束若无其事的站着，什么表情也没有。

  那人走了进来，清晰的面容显得高贵而优雅。这个人，有着和云曦啊姨一样的气质呢。这想法一出来，攸攸有些震惊住，她怎么会联想到阿姨。

  并且这人，为何一直盯着自己瞧，还一步步的朝她逼近。

  “言。”祁束喊回他的视线。

  “阿束。”顾靳言朝他笑了笑，恰似久别好友。

  其余两人愣住，难道等的是他？

  祁阳凑过去祁束旁边疑惑的问，“哥，你们认识？”

  “恩。”祁束退开一步不与他亲近。

  正要叫顾靳言走，不过他的眸光却一直停落在攸攸的身上，那份温柔，是他从未见过的。

  祁阳却只觉他目光猥琐，只身挡在了攸攸前面，哼道，“喂，你在看什么你。”

  虽然被盯的莫名其妙，但很不可思议的她对此人倒是不反感，况且他是祁束的朋友，也不需要这般敌视的。

  她拉了拉祁阳，从侧身走出来，笑意满满的点点头，“你好。请别介意哈，他就是稍微有点敏感。”

  顾靳言却噗嗤的轻笑出声，原来自己将来要喜欢的女孩是这么可爱。他不理会众人的目瞪口呆，朝祁束说了一句走吧，便自己往升降电梯的方向而去。

  祁束深遂的双眸盯了攸攸一眼，望向祁阳，“带她回去吧。”转身就往靳言的方向走去。

  “诶哥！”哥和这样没品的人一起越想越恼火，祁阳撸着袖口来，“不行，我真的是……”

  一副要冲上去打人的模样，攸攸手疾眼快的拉住了他，蹙着眉头很是无奈，“只是一个陌生人而已，没关系的，祁阳，不用太在意。”

  是啊，只是陌生人。

  一语惊醒梦中人，祁阳冷静了下来，摸摸攸攸的头发哈哈笑出了声，“你应该不生气了吧。”他提起买衣服那茬。

  攸攸撇嘴，“生气啊。我又不是一个大气的人。”然后寻着个椅凳就坐了下去。

  祁阳也坐了过去，张嘴闭嘴的说着什么。不过站在电梯口等电梯的顾靳言也没有心思去听那些，他的脑海里一直回荡的都是攸攸说的那句，只是一个陌生人而已。

  回首母亲的黑木匣子里放着的相册本，全部都是远镇的张梗攸的照片。整整一个童年，从小到大的他都看过。

  张梗攸，你说，我们还是陌生人吗。

  一路沉闷的祁束循着他的目光而去，“你认识她吗。”

  顾靳言惬意的笑了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道，“你还记得前两年，我同你说起一个女孩子吗。”

  “记得，你说你不喜欢她。但还是会按你母亲所愿，娶她为妻。”祁束静静的开口，心中却隐隐不安。

  “嗯。所以我回国了，因为她已经来到我的城市，也撞进了我的生命。”他捂着胸口，微笑，“现在，我来还我母亲所愿。”

  “盯~”电梯开了。

  蜂蛹而出的人群出来后，等电梯的人也逐渐进去，“走吧。”顾靳言跨步走了进去。

  “那个女孩，就是她。是吗。”电梯口外的祁束并没有动，眼中隐隐带着不忍。莫名期望得到的是，否定答复。

  “嗯。是她。”

  ……

  攸攸低头捧着手中的奶茶默默的喝着，安静的不打断祁阳说话，直到再听不下去，直到胃里的奶茶翻江倒海的在痛，她的眼角被逼出了眼泪。“所以，他们就打算拿这三万块的卡把我收买成功了是吗。”

  “我知道你心有芥蒂，但这么说话，有些过分了啊。爷爷奶奶也很不容易，当初他们失去了儿子就相当失去了全世界啊，所以做出各种激烈的行为也是正常的。攸攸，你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这两天变得这样偏激，对他们这般的生分冷淡。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都该放下了。现在你们终于团聚在一起，这也是你妈妈的心愿不是吗。攸攸，爷爷奶奶真的很疼爱你，你回来他们不知道开心了多少。”祁阳忧心的开解道。

  可越是这样的开解，攸攸越是泣不成声，“我都知道，但是却做不到。”

  她忽视不去那些年妈妈爱爸爸爱的多艰辛多刻苦，每个人都是看在眼里的，但爷爷奶奶还是为了那个意外怨恨妈妈。他们可有想过，爸爸的死，崩塌的不只是他们的全世界。若不是妈妈后来寻死被救知道了自己怀孕，大概这世上也无她张梗攸这个人了。

  他们当时的决绝，又可曾思量过，自己抛弃怨恨的这个女人是他们钟爱一生的儿子的最爱。

  且这个最爱，在无悔无怨下，用生命保护了他的血脉。

  她真不应该满足自己的求知欲的。真不应该去翻看那本日记。每次她看着妈妈笔下那触目惊心的日记，都哭的溃不成军。

  虽然很多字因为时间太久已经看不清了，但即便是凌乱的一段段一句句，攸攸也还是能深刻清楚的感觉到妈妈的痛苦。

  且那些痛苦也在逐渐的吞噬着攸攸的良知，于是她怨怪所有人，包括自己。

  她总是在想，如果能穿过时间回到十五年前就好了。她就能告诉外婆千万不要送妈妈出国留学，因为这样会害得心急如焚的爸爸去机场的路上出车祸。没有车祸，这样爷爷奶奶就不会恨妈妈说永远不会原谅她。这样，您的女儿也可以好好的继续生活。这样，她就不会难产死了。这样，我就能原谅你，原谅爷爷奶奶，原谅爸爸妈妈，然后再原谅自己。

  可惜这个世界上，并没有时光机。逝去的都已经逝去，留下来的，是走不出心理阴影的攸攸，是抛却不了那些恩怨的攸攸，是不断用冷漠和疏远惩罚着亲人的攸攸，是讨人厌的攸攸。

  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要咬着妈妈的委屈不放，好像这样，就能为她讨回点什么。而这一切不过是她心里作祟，不过是她这个生者还在为难着自己又不放过别人罢了。

  这如流水的眼泪，祁阳也是手足无措啊，抱过攸攸安慰道，“好啦好啦你别哭啦姑奶奶。”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爷爷奶奶，对不起。攸攸趴在他身上，借着这种方式，把心里的难过愧疚哭诉出来。

  她不该一直停留在岁月的伤害里的，她应该走出来，看看这个世界，感谢这个世界，让她希望尚存，让她有枝可依。

  攸攸吸了吸鼻子，冷静一番后，豁然开朗的泯然一笑道，“走吧，我们去购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