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穆娘的眼
程长天最喜欢他那一片奇花异草,在我们住进来后这几日,他都是上午治病,下午摆弄花草。他会像个地道的花农,扎紧裤腿,短衣打扮,还带着顶破旧的草帽。
自打武穆娘来后,别的婢女便都推了这陪他在日头下受苦的差事,或推说自己要干针线活计,或说日头晒了就晕,就连金桃都会支支吾吾地推脱,只有她傻得可爱,点头答应。
墨蓝色的衣服上,绣着个大大的武字,技法不如别的姑娘娴熟,一看就是武穆娘自己绣的。因着这件衣服,程长天很快便记住了她,当然除了长相。她身上有淡淡的薄荷香,这与别的丫头不同。武穆娘说,这是因为她自幼习武,薄荷不同于其他花香,能让人醒脑,是好东西所以她才戴。
“穆娘”程长天头也不抬地唤道。
“公子要喝水?”武慕娘问。
“提桶投米水来。”程长天道。
武穆娘闻言小跑着离去,程长天望着她的背影轻轻笑着。
没有哪个姑娘的容貌能让他记住,武穆娘也一样,她们或美或丑他都不知晓,也从没有感受过他那群“狐朋狗友”所说的美若天仙、倾国倾城应该是什么样子。
但武穆娘有些特别,她喜欢的花草跟别人不一样,她的善良和倔强让她跟“骗子”二字相去甚远。
当然,最重要的是,武穆娘真的没有别的心思——除了报恩。那她到底在执着什么?他的病早已有扶柳公子来治,她纵使能看见些不一样的东西,但除了整日替他担心地“哎呀”外,好像也帮不上什么太大的忙。
程长天摇摇头,唤回自己的思绪。不远处,武穆娘拎着个小木桶回来了。对于练武的女子而言,提这样的桶并不算什么,但看见她小小的身形,他内心忽然有些触动。
程长天用棉布蘸了淘米水往花草的叶子上轻轻擦拭,这里的每一珠植被在他眼中都是不同的,它们于他而言比任何一名女子的脸都好辨认。
武穆娘就那样静静地站在他身后,汗水顺着她的脸庞落下,这是刚才小跑的结果。她这样一个跑江湖的女子对这些并不太在意,任由它们一滴一滴掉在土地上。
“擦擦吧。”程长天递给她一块叠的整齐的方巾。
“对…对不起,少爷。”武穆娘怯怯地说“我离您的花草远些,不让…汗水伤了它们。”
程长天看着她眼中的不安,笑了笑摇头道:“你累了,给你擦,拿着。”说完把方巾塞进她手里,然后继续照顾花草。
武穆娘攥着巾子呆了半响,然后迅速擦干汗水,并小心翼翼地把手帕揣进怀里。
我与扶柳公子进来英武苑,看见的便是武穆娘揣手帕这一幕。
“哟,穆娘妹妹,捡到什么宝贝藏这么好?”扶柳公子打趣道。
武穆娘年纪小,也不好意思言语,只脸红着压低脑袋摇了摇头。
我不明所以地看了看嘴角噙着坏笑的扶柳,完全不在同一频道上问:“叔儿,穆娘看着不过比我大三四岁,你干嘛叫她妹子,叫我侄女儿?”
扶柳公子没好气地拿扇子打了下我的头,我瞪了他一眼,双方就此作罢。
程长天见我们来了便道:“若找穆娘有事,让她带你们去屋内就好。”
扶柳闻言作揖谢过,武穆娘对着程长天拜了一拜,便跟我们离去。
待到内堂,金桃已命人沏好茶,摆了点心瓜果。我们二人坐下,武穆娘却立在一旁。于我们精怪而言并无这些凡人的虚礼,我便扯了凳子拽她坐下。
“武姑娘,这几日观察程公子可有何收获?”扶柳开门见山问道。
“浊气自那日飞走后便不再回来,现在待在公子胸前的花骨朵也并没有变化出新的浊气。”武穆娘道。
我闻言叹息,看来并无进展。“不如试试这个吧,”说着我从怀中掏出一盒桃木针给他二人看。
扶柳公子捏起一根仔细观察,武穆娘则缩手缩脚不敢动。
我为他们解释道:“此物是桃木所制,用法跟柳叔儿的银针一样。不过里面混了我的血和槐伯的法力。”
“倒是好物件,”扶柳公子啧啧称奇,“阿桃这几日费心了。”
看来他是同意用这桃木针了,我便向武穆娘讲起注意事项,“你今晚值夜时,还是要注意那团气的动向。明日为程公子扎桃木针后,一要看气息是否紊乱,二要看那花骨朵的变化。一旦有情况立即告诉我们。”
武穆娘点头记下,正待问我们还需注意什么,金桃却气喘吁吁跑了进来,“穆娘,大小姐和姑爷来咱们院里了,大少爷唤你过去。”
“何事?”我抢先一步问道。在大街上我是见到过这位落霞大小姐的厉害,以武穆娘的性格恐怕要吃亏。
金桃答得有些支支吾吾,“大小姐她…想叫穆娘去问些事。”
“我们陪她一起。”我斩钉截铁道,扶柳公子这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当然是欣然同意。
金桃疾步在前领路,左转右绕,不一会便到了英武苑的待客厅。程长天不怒自威坐在正座,下手则是满脸怒气的程落霞,她的旁边自然是那位风流倜傥的三郎。
“好你个骗子!”程落霞提高嗓门吓问武慕娘,“见我相公不肯留你又要打我哥哥的主意嘛!”
程长天并未插话,只示意武穆娘自己讲。
“大小姐,”武穆娘福了一福不卑不亢,“我武穆娘虽落难身无分文,但并无非分之想。大少爷救我兄妹两次,于情于理我都应报恩。”
程落霞听完一脸嫌弃,哼了一声,撇嘴道“满嘴胡说!什么哥哥救了你们两次?分明是你兄妹行骗。你休要蒙我,你的那些坏事早在下人间传开了。”
武穆娘答道:“大小姐可以不信奴婢,但您大可去账房查,或者找来我的身契看,奴婢每旬并不拿工钱,权当抵债报恩。”
“你别以为这样就能糊弄我,”程落霞嗓音急转直上,“谁不知道你打的好算盘?不就是想能留在哥哥身边当个姨太太吗!”
说完竟举起茶碗向武穆娘掷去,程长天眼疾手快同样抓起茶杯将其打偏。
“胡闹!”程长天吼道,“落霞你问事我可以不管,但在我院内伤人,休怪我这当大哥的不留情面。”
武穆娘站在厅内,无助落泪,但她狠狠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对一个十六岁的女子而言,程落霞刚才那番话太过羞辱人。
“刚才就是你要问的?”程长天再次开口,“留与不留是我院内的事,抬谁当姨娘也是我的自由,妹妹你管多了。”
“哥哥…”程落霞闻言撒起娇来,“我是在关心你,帮你啊!就当那些不重要,但她是个骗子,任谁都看不见你胸前的问题,凭什么她就能?要么这病跟她有关,要么就是她胡扯骗人!”
我翻了个白眼,这程落霞还真是一根筋没脑子。程长天病了已有好几年,可武穆娘才刚跟他认识,哪扯得上关系。
“哦?那依照程大小姐的意思,我能看到你们看不见的,也是来唬人骗钱的?”扶柳公子不咸不淡地回了句嘴。
程落霞一时语塞,没想自己得罪了恩人,急忙站起身来解释:“公子莫要怪,我嘴笨,不是那个意思。这武穆娘来历不明,还说自己能看见常人所不见的,就是…就是…很可疑嘛!”
扶柳撇嘴一笑,道:“我侄女儿阿桃也能见你们所不见,也同样来历不明,你怎不怀疑?”
程落霞生怕开罪恩公,愁的快哭出来了,一边解释一边连连摆手作揖赔罪。程长天莞尔,莫不做声,他知晓扶柳的性格,是万万不会因此生气,不过是想要压压自家妹子的气焰。
就在扶柳公子享受着捉弄程落霞乐趣之时,武穆娘悠悠开口说道:“奴婢没有骗人…奴婢真看得见,因为我的眼睛不一样。”
听她忽然这样说,众人都看向她,等待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