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两种悲剧
出发的那个清晨，温度有点低，昨夜下了一整场雨，淡淡水汽还弥漫在空气之中，来为校篮球队送行的人们，都披了一件外套，因为对本届期望普遍不高，所以来的人并不是很多，只有队员们的家属好友，以及数位体育老师站在这里。
来为杨子健送行的人算是最多的，粗略数数人头竟有二十来个，多半都是女孩子，她们哭丧着脸，好像爱人即将远去的模样，杨子健不怎么搭理这些姑娘，和体育老师寒暄一番，又向男性朋友告了别，便准备要离开了，临别之际，他朝远处的树下望了一眼，那个有着两个长长麻花辫的女孩立刻转身跑了。
“呵呵，要等着我啊。”杨子健喃喃道。
杨子健和校篮球队离开后，绝大多数学生仍过着波澜不惊的生活，那些当时红着眼不舍得杨子健离开的姑娘，也渐渐的不再念叨他了，脸上挂着别无二样的笑容，过着没心没肺的日子。
田蓓也该笑就笑，该闹就闹，只不过偶尔会朝那个空了的座位看几眼，那个熟悉的身影不见了，她心底忽然有了点小小的思念了。
一周以后，最新战报出来了。
校篮球队在小组赛的成绩不好，出线的几率并不大，照这个势头继续下去，很快就会无功而返。
面对这样一个结果，没有人惊讶，尽管过去曾拿过第四名的好成绩，但那也仅仅只是一次，历年来他们在小组赛就被淘汰的次数不在少数。
果然，不可能达成的考验，就是不可能的，本该开开心心的田蓓却忽的有些开心不起来了，她又开始担心杨子健会因此而受挫，失去往日的朝气。
要不，等他回来以后，就答应他吧。
既作为补偿，又作为奖励，况且，他好像真的挺喜欢自己的
这个念头出现在田蓓的脑子里，她的脸蛋烧了起来。
三天之后，大家都准备说着，诸如“没事，来年再努力。”“友谊第一比赛第二，”这样的话迎接校篮球队回程时，事情发生了转机——校篮球队竟然闯出了小组赛，进入了八分之一淘汰赛。
全校师生一片叫好，跟过年似的，闯入了淘汰赛，也就是说最起码能拿第八名了，哪怕这个成绩不是很好看，但也算是佳绩了，够吹一阵子的了。
大家同时也好奇起来，为什么校篮球队会突飞猛进？
掌握最新消息的男生神神神秘秘道，原来是教练决定把杀手锏派上场了，这个杀手锏本来是压箱底准备危急关头再派出来的，可考虑到如今战况不佳，就提前派上场了。
杀手锏就是杀手锏，一出场震惊四座，以一己之力带领团队将实力本该更胜一筹的队伍打个落花流水，有人说，今年比赛可能要有黑马了。
“怪不得教练这么信誓旦旦，说要争前三，原来是有杀手锏在啊，这个杀手锏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该不会是从外校请来的外援吧。”
“不是，据说他是最近才选拔进校篮球队的，并且一进来就废寝忘食的训练，好像不弄出点声响没法活了似的。”
“哦，这样啊，那看来，今年有好戏看咯。”
学生们议论纷纷，津津乐道，可当得知，下一场校篮球对将面对的队伍是“拂晓中学”就笑不出来了，那是一个重点培养篮球人才的体校时，声名显赫，年年都是夺亚热门，今年好像势头更猛烈了，大话道，不夺第二，全体队员游泳回来。
大家嘴巴上虽说“一定能赢的，对自己学校有信心”，可心里却都暗暗道，“差不多应该到头了吧”
抱着“就算此刻停下也不足为过”的心态继续观望着比赛，然而，不知是“如有神助”，还是“风水轮流转，今年到我家”，之前一往无前的势头似乎并没有衰落半分，第一个最大爆冷出现了：
“连名字都不是很熟悉的一个中学”击败了夺冠热门拂晓中学，奇迹一般的闯进了四分之一总决赛。
全校都沸腾了，男的比自个儿参赛还兴奋，女的比自个儿男友参赛还开心，过去半字不提篮球的学生扬言自己是多年nba迷，说什么早就猜到了今年本校会取得好成绩。以前对校篮球队冷眼旁观的学生，放话自己深爱着校篮球队，曾经还被邀请过进入校队。
是啊，谁都没有想到，这个就连本校都不看好的篮球队竟然杀出重围，来到了最后的战场，他们距离超越历史，重塑神话只有一步之遥。
如果能跻身进入冠亚季前三名，那么他们在整个城市都会名声大噪，在整个省里都会扬眉吐气，那些日子，那些地方，教室里，走廊上，厕所中，在街头巷尾，门前殿后，常能听见学生们乐此不疲的说着此时。
激动地不仅仅只有学生，对于学校而言，取得了全国级别的佳奖，报考率也一定会提升，面对教育局领导时校方也有了一张底牌，所以，学校领导当机立断：
不上课了！停课！通通停课！
赶课程进度的老师滚一边去！
全校师生收看比赛直播，为本校篮球健儿加油打劲。
“今年说不定会打败帝光，赢得冠军呢？”
“真的吗？”
“你没看过比赛吗？校队新进的那个杨子健，实在是太强了，没人比他更冒尖，他还给自己取了个有意思的名字叫‘宇宙星’。”
感受着周围火热的氛围，田蓓却好似置身于梦中，自己当初一句无心的话，却造成了这样的结果，那个在赛场上拼搏的人儿，正是为了和她在一起才如此卖力，此刻的她已不再是纠结不安，她简直要分裂成了两个人，一个祈祷着杨子健能创造奇迹，一个却又不想杨子健能顺利取得冠军。
四分之一决赛，大白天的校园里安静的出奇，全体学生以及老师都在各自的班级里，全神贯注地观看着投影幕布，这是一场激烈而又煎熬的对决，两支队伍都爆发出了极强的实力，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高强度的对抗，这个时候比拼的已经不是单纯技术层面了，还包括心态、韧性、气势等等，只要有一项略逊与对方，就会导致整个天平失衡。
学生们也是第一次从视频画面中感受到，那位名为“宇宙星”，实名扬子健的人的强大，平心而论，学校校篮球队整体水平确实比不上对方，但这一截不小的差距竟然硬生生的靠杨子健个人实力给弥补回来了，好几次，校篮球队体力跟不上，防守连连出现空当之时，都是杨子健及时出现，力挽狂澜，让局势并没有一边倒下去。
杨子健宛若救世主的身姿也使得队员们深受鼓舞，抱着“宁可输也要输的漂漂亮亮”的心态，紧紧盯防对手，紧紧咬住比分，尤其是一名外号叫做“大墙”的选手，在这场比赛中真的好似一面大墙一样，稳稳站在内线，挡住了数不清的攻击。
眼看比赛临近结束，可比分迟迟没有拉开，对方的教练也顾不上身份了，直接站起身来，冲着球场前，对着自家的球员大声嚷嚷起来，恨不得当场换上一身球服也参与进来。
而校篮球队这边则很安静，不仅教练，而且还有看台上支持的观众们，就连远在另一方，正在观看视频的本校学生们也都很安静，他们在默默祈祷，祈祷着杨子健能在最后关头发挥。
只剩两分钟，已到最后关头，面对两球就能反超的比分，选手与选手之间的差距更明显了，十个选手，四个累了，三个慌了，两个乱了，防守与攻击越来越没有章法，只有一个人，还如开场一般穿梭在场地间，那个人就是杨子健。
上半场还能通过盯防、斜防来限制杨子健的发挥，可现在这边体力已经大不如前，光是跑动就已经上气不接下气，更不要说高强度的身体对抗了。
杨子健好像闪电一般腾转挪移，穿过了三个人的防守，一个人一条龙又赢下两分，比分已经追平了，对手彻底慌了，而杨子健这边却气势如虹，发起了一波又一波猛烈的攻势，而对方那防线在这强劲的撞击下摇摇欲坠，教练嘶吼，粉丝们大叫，可这已经没有用了最后，校篮球队以一分的微弱优势战胜了对方，直接进入总决赛，正面迎战帝光。
那一天，没有放假，校园里却好像毕业了一样快乐，多少男生大喊大叫，多少书本被撕成碎片从窗口簌簌落下
至于，对战帝光，那已经不是言语可以形容的画面了。
后来采访过一些学生，观看比赛时是什么样的心情。
“我以为四分之一决赛已经更刺激了，可之后看了总决赛才明白，那根本什么也算不上，你要问我那是什么样的感受？我只能回答，过山车，而且是最惊险的过山车，心脏大起大落、大起大落的，一会坠到肚皮上，一会提到嗓子眼处，最后那几个球，别说喘不上气，我怀疑我的心脏都不蹦哒了”
“这种问题你问我，我根本无法形容啊，因为那实在是太哎，，早知道语文好好学了我平时也会看nba，我觉得这场比赛的精彩程度完全不亚于nba总决赛，实在是太激烈，太让人揪心了，最难熬的那一分钟，我同桌是抱着我，咬着我肩膀一起看的，你看！牙印现在还有，挺深的吧什么？现在在拍摄啊，嘿嘿，那帮我打个码吧，那个球员，那个叫‘杨子健’的球员我恐怕一辈子都忘记不了，他真的太棒了，我祝你不要碰到我同桌，他看到你一定会发了疯似的冲上来做些不可描述的事情。”
返校的校篮球队体验到了明星一般的待遇，老师的赞扬，校方的褒奖已经完全不算什么了，就连当地的许多电视台也来了，包括替补，七个半大男孩面对镜头露出了羞涩的笑容，他们年纪稍小，涉世不深，还不会说什么“感谢教练悉心指导”“感谢校方大力栽培”这样的客套话，只会吞吞吐吐，结结巴巴的说些自身真实感受，还有个少年拿着麦克风大着胆子，满脸通红地向一个暗恋许久的女孩告白了。站在一旁的校领导也没有在意有关早恋的规章制度，而是连连点头，称赞男孩子勇气可嘉，大家喜笑颜开，一片喜气洋洋的景象。
其中最受瞩目的，还是当之无愧的vp杨子健，不用滤镜，不用打光，他自身就好像笼罩在一层淡淡的光晕下，这次比赛不仅仅使得他获得了难以想象的殊荣，也让他整个人的气质提升了一个档次。
过去追求他的女生就不少，这次回来以后，数量上直接又膨胀了一圈，在后面加了个零，这还不包括网上以及其他学校的追求者。
夺得帝光杯冠军的事情通过媒体的大肆宣传，在城市里不胫而走，一时间杨子健成为了这片局域最焦点的人物，他实在是太有名了，不管走在哪里，市中心还是郊区，无论那人是谁，幼儿园小孩子亦或是门前乘凉的大妈，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一天签的名比语文老师的罚抄还要多。
但这些都不是杨子健赢得冠军的真是目的。
三天后，在天台上，在当初告白的地方。
那天天气晴朗，气候宜人，阳光透过云层散落下来，杨子健站在围栏边，俯览着校园里的美景，心情无比畅快。
没想到第一次追求爱情就碰到了如此大的挑战，回想起来也是惊心动魄，不过，有付出就有回报，想起前段日子玩命似的训练，杨子健觉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上楼梯的脚步声从天台入口处传来，杨子健的心直打鼓，等会儿田蓓会用怎样的姿态面对自己呢，会不会害羞的连话也说不出口，杨子健的心情又是期待又是忐忑。
女主人公终于来了，她迈着倩步翩翩而来，可表情和预期中有点不一样，深深的自责挂在脸上，小脑袋低垂着。
故事的结局不说也知道，田蓓再次拒绝了杨子健。
杨子健千想万想也想不到，费劲千辛万苦得来的却是这样一个结果，他离开了学校，有史以来第一次逃课，他在街道上走着，满腔的恼怒与痛苦无处发泄，他开始跑步，朝着一个方向开始跑。
有些人在极度悲伤极度愤怒时会自残，而杨子健不会，他爱惜他的这幅躯体，所以，他只能像现在这样，用跑步的形式疯狂消磨掉自己的体力，变相发泄点心中的不满。
可是要跑多远才够呢？
他一直跑，一直跑，沿着公路往城外跑，从白天跑到傍晚，从傍晚跑到行驶车辆打起了前照灯，他精疲力竭，累到快要晕厥，还是在跑步当天昏地暗，斗转星移之时，杨子健一个不留神，被脚下的东西跌倒了，他瘫倒在了地上，连爬都爬不起来了，这下子他终于得到了一丝满足
从那以后，他褪去了那层闪耀的外衣，露出了里面坚硬冰冷的肤质，他不再去篮球队，不再去理会粉丝，并公开声明不再参加任何篮球赛事，他的生活似乎与篮球一刀两断了。
教练，以及队员以为是他厌烦了这样的生活，需要一个人静一静，就没怎么多插手，刻意与他保持距离。
可是一个月之后，他依然如此，一点恢复的迹象也没有，大家才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纷纷过来劝说。
可杨子健本身就是个固执的人，更何况又是在这沉重打击以后做出的决定，他的心比石头还硬，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多少职业篮球队向他抛出橄榄枝，他都不睬不理。
一场大雨冲刷着整个城市，回家的路上行人稀疏，打着伞的杨子健独自走着，面前忽然出现了一个人，挡住了他的去路。
女孩的眼睛红肿着，两条麻花辫在身后焉了似的耷拉着。
是田蓓。
她望着杨子健，长久不言，将手上的雨伞给扔掉了，任由雨点噼里啪啦打在身上。
她劝杨子健不要再这样了，这样做会让很多很多人难受的。
杨子健看着她，问道：“你难受吗？”
田蓓点点头，眼里无限希冀。
“那就够了。”
说完，便打着伞从田蓓身边走过。
街道上水汽朦胧，唯有一个少女伫立着，万万束雨丝从天而降，打在她头发上，打在她身上、打在她脚边，混合着她的眼泪流淌着，浑身湿透的田蓓使劲咬住嘴唇，心剧烈地颤抖，就像人捏在手里揉搓着，阵阵发痛。
这个时候她终于可以放肆的哭了。
一个个悄然无声的夜晚，她躲在被窝里啜泣着，都要提防着被父母发现，奶奶去世她没有掉一滴眼泪，而拒绝了杨子健之后，她泪腺就像触动了机关似的，断断续续，延延绵绵，止不住的流。
第一次拒绝杨子健，究其原因，是由于她内心中根深蒂固的自卑，她觉得自己配不上杨子健，她觉得杨子健该有更适合的人。
田蓓本以为可以通过一个无法达成的挑战，打消掉杨子健的念头，可这恰恰激起了杨子健的斗志，也正因为他做到了，使得他更加耀眼了，真的就好像一颗“宇宙星”似的，在太空中璀璨发光，
相比之下，田蓓就好像一只丑小鸭似的，籍籍无名混在人群中。
心中的那点缝隙因此被撕裂了。
为什么不答应杨子健？是因为不喜欢吗？并不是。
看着在体育馆里挥汗如雨的杨子健，看着在赛场上风驰电掣的杨子健，这一切都是为了她，如此执着努力的一个少年，田蓓怎么能不动心。
而正是因为喜欢才会使得卑怯，才使得那些没有实质的自卑感变成了有形的负担压在了田蓓的身上，田蓓多想化身成为一只美丽的白天鹅，当着无数人的面，大胆的说出那句“我愿意”，可是她做不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