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冒险号

  一

  黎明前的大海上，总是最冷的。

  “金色冒险号”在纽约港外的公海上徘徊。

  金焰站在甲板上，他正在等着黎明到来，看看披着金色霞光、高擎着火炬的自由女神像。

  三个月艰难地航程还剩下最后一海里，这艘满载着三百多个偷渡客的远洋船，却迟迟不肯靠岸。

  船长室里，正发生着激烈地争吵。外面是黑压压、眼巴巴的偷渡客。

  “抢滩，船长！不能再犹豫了，淡水没了，食物也吃光了，黎明到来之前，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今天再不靠岸，外面那三百多都快疯了的家伙，会活活撕了我们！”

  光头、留着连腮胡子的贝克温，外号“疯子”，朝船长史蒂夫大喊大叫。

  “住嘴！我看你才是疯子。”一头棕色头发、脸色惨白如鬼的史蒂夫指着“贝疯子”喝道：“滚出去！别忘了你的身份！你不过是个臭偷渡客，老子抬举你，让你当了大副，居然敢跟我发号施令起来。再啰嗦，老子宰了你喂鱼！”

  两个白人水手端着ak47冲锋枪，哗啦哗啦拉动枪栓，子弹上膛，只等史蒂夫下令，就会将贝疯子打成“筛子”。

  疯子软下来，双手抱拳央告道：“船长，规矩我知道，在船上您就是国王，您的话就是法律。可现在纽约近在咫尺，只要我们把船绕到长岛海域，在太阳出来之前靠岸，神不知鬼不觉，这趟旅程就结束了。”

  “你以为我愿意呆在这该死的海上？可唐人街的阿奇联系不上，接人的驳船不来，我能怎么办？”

  “抢滩呀，您把船开到距离海岸一两百米的地方，我带着“鸭子们”跳海登陆！”

  “去你妈的，你那是找死！我的船搁浅，被海岸警卫队抓住，我这个船长就得坐一辈子牢。就是侥幸逃过，萍姐和老闻也不会饶了我！”

  正吵着，一个水手进来报告：“船长，海岸方向发现一艘巡逻艇，还有直升机，正向我们这边驶来。”

  “快逃！”

  史蒂夫一声令下，“金色冒险号”启航，向外海逃窜而去。

  贝疯子被赶出船长室，眼里闪烁着野兽般绝望、凶残的余光。他一眼看见站在船头的金焰，走了过去。

  金焰正在用英文吟诵一首诗：

  “keepancientndsyourstoriedpop!

  criesshewithsilentlips

  giveyourtiredyourpoor，

  yourhuddledassesyearngtobreathefree，

  thewretchedrefeofyourteegshore

  sendthese，theholess，tepest-tossedto，

  iliftypbesidethegoldendoor!”

  贝疯子毕业于哈尔滨工业大学，通英文，他听出金焰吟诵的是自由女神像上的铭文。他上前握着金焰的手，用中文吟诵道：

  把你们交给我吧，

  那些疲乏了的、贫困的人们，

  挤在一起渴望自由呼吸的人们，

  那熙熙攘攘、被遗弃了的可怜的人们，

  那些无家可归、饱受颠沛流离的人们

  把你们一起交给我！

  我站在金门之侧，

  高举起自由的灯火，

  照亮你们回家的路！

  “你也懂英文？”金焰诧异地看着眼前这个像蒋门神一样粗野、凶悍的家伙，这家伙曾经欺负船上偷渡的小姑娘，被金焰狠狠教训过。

  “兄弟，我早看出你能文能武，不是凡人。咱们是不打不成交啊。眼看着就要登陆纽约，史蒂夫那家伙却要开船逃跑，兄弟，你我联手，搞掉史蒂夫，开船冲滩，如何？”

  金焰正看着远处的自由女神像，在微曦的曙光里显现，却正在渐渐远去，不由大惊：“怎么回事？船怎么走了？”

  “史蒂夫要放弃登陆，把船开回乌拉圭去！”

  “混蛋！我们找他去！”金焰一听，大怒，转身朝船长室走去，贝疯子跟在后面，喋喋不休地激将：“兄弟，他有两保镖，带着枪呢，你得小心！”

  金焰赶到船长室，外面围着被称作的“鸭子”的偷渡客们正在跺脚大骂，他的两个兄弟阿忠、阿胜也在，焦急地问金焰：“金哥，船长要跑，咱们怎么办？”

  金焰用拳头将船长的门擂得山响，便擂便喊：“史蒂夫，你给我滚出来！”

  “你们要造反？”

  门开了，史蒂夫昂首走出来，后面跟着那两个端着枪的白人保镖，枪口黑洞洞地指向金焰的胸口。

  金焰轻蔑地一笑，身形一扭，闪电似的凑近史蒂夫，像钢铁似的手臂勒住了史蒂夫的脖子，冲那两个保镖喊：“放下枪，否则我扭断他的脖子！”

  史蒂夫脸被勒得通红，他感觉到金焰完全可以像捏死一只蟑螂一样要他的命，急忙命令：“dropthegun!dropthegun!”（放下枪，放下枪！）

  两个保镖慢慢地把手里的枪放在甲板上，举起双手。贝疯子、阿忠、阿胜他们立即上前，把这三个家伙捆起来。押到船舱底部去了。

  二副豆芽菜是个中国人，他质问金焰：“你们要造反吗？怎么敢扣押船长？”

  贝疯子从底仓回来，正好听见二副在质疑金焰，上前扇了他一个耳光：“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船长叛变，老子已经把他和两个保镖干掉了，老子是大副，继任船长，你服不服？”

  豆芽菜知道贝疯子是个心狠手辣的家伙，从曼谷到纽约这一路上糟蹋了好几个有点姿色的女鸭子，往海里扔了十几个患病的垂死的鸭子。只好摸了摸被打红了点脸，服软道：“我听你的，船长。”

  其他水手也都表示惟命是从。

  “调头，目标皇后区海域，启航！”

  贝疯子下达命令，二副和水手们立即进入操作，金色冒险号在公海里兜了一个大圈子，摆脱了巡逻艇的跟踪，在长岛海域开始调头，向岸边驶来。

  二

  金焰带着阿忠、阿胜去船舱看史蒂夫，他担心疯子真把船长给杀了。

  船舱储物室里，史蒂夫和两个保镖被堵着嘴巴，五花大绑地扔在地板上。金焰给史蒂夫把口里的臭袜子拿出来，史蒂夫翻身跪起来，“金先生，你不能由着疯子胡来，这一带全是浅滩，这艘船吃水很深，距离海岸三百米就会搁浅，还是等等阿奇的驳船吧。”

  “我们都等了七天了，阿奇在哪里？”阿胜一把将史蒂夫推倒。“再不靠岸，大家都会疯掉的！”

  阿忠踢了史蒂夫一脚，“老东西，我们都快饿死了，告诉我食物在哪里？”

  “船长室里有个储物柜，钥匙在身上。”

  阿忠从史蒂夫身上搜到钥匙，还有一把短枪，很高兴地拿在手里把玩。

  金焰冷着脸命令道：“把这把枪和刚才缴获的长枪都扔到海里去，搜罗点衣服和油料，咱们上甲板。”

  阿忠去了船上室，阿胜跟着金焰抱着一堆赃衣服和被子上了甲板，把这些棉制品分成三堆，分辨泼上油料，然后点上，金色冒险号上立刻冒出三股滚滚浓烟。

  “这是什么意思？”阿胜问。

  “呼救信号。”

  “金焰哥，我刚才还听到你在船头说英文，好像是一首歌曲，你怎么会英文呢？你说的是什么？”

  “我们到家了，这就是美国。前面那座城市是纽约。远处河口的那个雕像就是自由女神像。我吟诵的是刻在她的基座上的铭文。那铭文说：美国欢迎所有逃避饥馑、匮乏、贫困，投奔自由、寻求幸福的人们！”

  金焰兴奋地说个不停，二人高兴地浮出笑容。

  三

  贝疯子把船开到了长岛海域，距离海岸三百米的地方果然搁浅了。

  他挥舞着手枪，逼着偷渡客们跳海游泳上岸，有十几个会游泳的人已经扑通、扑通跳了下去，但水急浪高，离海岸太远，很快就消失在滔滔大海里了。阿忠和阿胜也想跳，被金焰一把拦住。

  贝疯子朝天开了两枪，冲金焰喊道：“你干嘛拦着？跳啊。”

  金焰使个虚招，趁贝疯子一分神，一脚踢飞他手里的枪，再补一脚，将他踢翻，上前锁住他的咽喉，把他拖到船边，逼着他往下跳：“不要命你自己先下去！”

  “大哥饶命，饶命！”贝疯子吓得面如土色，不停地求饶。

  “你自己不敢跳，让别人去送死，有你这么坏的人吗？”金焰踢了他两脚，踢得贝疯子在甲板上滚来滚去，旁边不断有人喊，这个坏蛋，把他扔下去！

  正在这时，一架直升机赶到这个海域，不停地向金色冒险号喊话。金焰让大家抱着头蹲下，千万别有任何动作。直升机上的狙击手正瞄着这群人呢。

  更多的直升机飞过来，还来了巡逻艇和救护船。海岸警卫队荷枪实弹，像神兵天降，迅速占领了金色冒险号的各个要害位置，并四处搜罗。

  一个带队的警官问：谁是船长？

  一个水手指了指贝疯子。贝疯子赶紧撇清：“不，我不是船长。船长在储藏室里躲着，我带你们去抓他。

  警官于是跟着贝疯子去了储藏室，一会儿，史蒂夫和两个保镖就被反铐着带了上来。贝疯子还从另一个堆杂物的地方翻出两把冲锋枪，献给警官，并说：这是船长的枪，他们经营偷渡业务。”

  警官对贝疯子竖起拇指，说：太棒了，你可能会被要求为政府作证，指控这帮罪犯。”

  贝疯子堆起一脸媚笑：愿意效劳。

  警察们押着史蒂夫和两个保镖下船，金焰等偷渡客也被要求抱着头，排着队上了救援船，在海滩上登记、然后分到了不同的监狱。

  阿胜悄悄问金焰，贝疯子都跟美国人说了些什么。金焰脸上露出一丝鄙夷：“他说要帮美国人指控史蒂夫，他当污点证人。”

  “他当证人？妈的他做的坏事最多！”阿忠愤愤不平地说。

  “刚从乌拉圭岛子上出来的时候，那时候你还神志不清楚，贝疯子多么嚣张，伸手就打，开口就骂，两瓶矿泉水就换得那些女的陪他睡觉。”阿胜也说。

  “他不是跟你们一样，也是偷渡客吗？怎么当上大副的？”金焰问。

  “他是从香港上船的。懂些英语，还懂技术。但这些都不是主要的。主要是史蒂夫看上了他的心狠手辣。在印度洋的时候，天气炎热，船上发生了瘟疫，不少人死了。贝疯子每天拖着死人往海里扔，有的还没咽气，也被他扔到海里了。那段时间，他就像是船上的魔鬼。史蒂夫觉得人才可贵，正好那时候大副也死了，史蒂夫就直接提拔他当了大副。可笑的是，最终史蒂夫也栽倒他手里了。”

  因为跳海抢滩死了十几个人，金色冒险号事件引起巨大震动，各种报道铺天盖地，最终，船长史蒂夫被判处36年徒刑。贝疯子温起超不但没有被追究任何责任，反而因为有功，得到了政府颁发的u签证，不久转为绿卡，获得了在美国的永久居留权。金色冒险号上的其他偷渡客，也都分批出狱，三年后，只有金焰、阿胜、阿忠等54人还在大都会看守所里等待结案。这一年的春天，克林顿总统下达特赦令，他们作为最后一批人犯，也被释放。

  不过，这一切都是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