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偷渡血泪 一
金焰和阿龙到达阿美家的时候，阿美已经做了一大桌子菜，正和阿莉、两个孩子等着金焰回家吃饭呢。令金焰意外的是，阿美的厨艺非常棒，会做很多中国菜，且味道纯正。她甚至会做松鼠鱼和宫爆鸡丁这种很偏门的中国菜。
“你怎么会做中国菜呢？你不是从来都没离开过乌拉圭吗？”金焰惊讶地问。
阿美没有做声，转身去酒柜拿酒。阿莉说：“我刚才也好奇，问了阿美姐。从你走后，阿美姐就苦练厨艺，还跑去餐馆跟大厨学艺，害得大厨以为阿美要学会做菜自己掌厨赶他走呢。她记住了你爱吃的中餐，就盼着有一天你能回来好做给你吃呢。”
金焰感动得不行了，他和阿龙虽然刚喝过酒，吃过饭，但为了不辜负阿美，又重新坐下，跟阿龙、阿莉对饮。
阿龙喝着酒，羡慕地对金焰说：“兄弟，你真是好命啊。”
“龙哥，我还一直没问你呢。嫂夫人住在美国？还是中国大陆？”金焰向阿龙举起杯，阿美和阿莉也都向他举杯，探询地看着他。
“别提了，”阿龙猛地喝了一口酒，“我偷渡来美国二十年了，刚来那年才十六岁，中学都没读完。我在菜馆里洗碗，打杂，干最苦的活，挣最少的钱。经常挨打挨骂。后来我去布朗士一家餐馆送外卖，半年时间被抢过二十几次，经常挨了打，还得赔偿饭店的损失。有一次我被三个流氓抢了，头上流着血还没擦干净，就被老板炒了鱿鱼。”
“布朗士是纽约治安最坏的市区，你干嘛不换个地方呢？”阿莉同情地说。
“那家餐馆有个小姐姐，做服务生，叫玲子，对我特别好。别的打工仔欺负我，她总护着我。我送外卖回来耽误为了饭点，玲子总给我留着饭。冬天的布朗士特别冷，冰天雪地的。玲子就用微波炉给我打一打。玲子是老板的外甥女，人很善良，长得又漂亮。可惜跟我一样，是个没身份的打工妹。有玲子保护着，我少挨了很多打骂。但是这一次，老板也不得不赶走我了，因为我用一根自行车的链条跟三个流氓对打，拼了命地保护我的饭盒。我不能再丢了这盒饭，这一个月我的薪水都被扣光了。结果，我把那三个流氓打伤了，其中一个断了肋骨，一个头被打破了，受了轻伤的那个流氓把同伙送进医院，还报警让警察把老板抓走了。”
“怎么会这样呢？美国的警察不分青红皂白胡乱抓人？”金焰吃惊地问。
“我是非法移民，没有办法跟流氓们打官司，闹到警察那里，就只有一个结局，遣返。所以，老板保释回来，第一件事就是让我滚蛋，玲子气不过，也辞了工，跟我一起去了法拉盛。”
“玲子跟你一起辞了工？”
“是啊，我们俩住到了一起。那年我18岁，她比我大一岁。我们打工赚钱，还偷渡费。我们还买了一辆二手车，她给人做指甲，我去送外卖。直到有一天晚上，天已经很晚了，指甲店里的其他人都下班走了，玲子还在给一个胖女人做指甲，她为了早日还清债务，多接了一个活。我开着车去接她的时候，发现她被两个入室抢劫的黑人流氓给杀害了。”
“怎么会是这样？抢劫就抢劫吗，怎么还杀了人呢？”阿莉惊叫了一声。
阿莉在律师楼工作过，她的很多客户都说过自己遇到抢劫的案例，有些吸毒的黑人或者西裔流氓，往往就为了一包毒品的钱，二十美元，而动手抢劫。但很少会杀人。因为抢劫最多关几年，很快就又自由了，但杀人可能就一辈子出不来了。
阿龙：“那个吓坏了的胖女人对我说，那两个劫匪逼玲子拿钱，抢走了玲子的包包，玲子不肯给，拼命争夺那个包包，一个劫匪就朝玲子的胸口扎了一刀。我赶到的时候，玲子已经咽了气，警察从北劫匪仓皇间扔掉的包里找到了染了血的300美金，那是我和玲子一个月的生活费。”阿龙的眼圈红了。
“玲子的死改变了我的人生，我认定一个道理，在美国，像我这种人是没法正常活下去的。我加入了福清帮，开始了刀口上舔血的日子，那是我十八岁的生日。”
阿龙双泪长流，金焰眼圈也红了，握着阿龙的手，说：“龙哥，我不知道你也有这一番心酸的经历。你说我们福州人，漂洋过海跑到美国来，图个啥呢。”
“兄弟，打我见你第一面起，我就知道你跟我们不是一样的人。你受过好的教育，家庭出身也一定错不了。我们福建沿海一带，一个人才二分山田，常常是出了正月就没饭吃了。不漂洋过海到海外讨生活，我们怎么活下去？都知道福州是侨乡，可谁都不愿意说，侨乡这两个字是用血和泪写的。偷渡，偷渡，谁他妈愿意偷渡？！还不是被生活逼的！美国、加拿大、澳洲和欧洲的英、法、德、意大利，哪个国家都不受理福州人的签证申请，正常的留学签证、旅游签证、商务考察签证都不给，谁叫咱们戴上了偷渡的帽子呢，可话又说回来了，正常移民路子不通，可不就得偷渡吗？”
阿莉也是偷渡来的，她被阿龙的一番话说哭了，起身跑到院子里去。
“金焰，你想不想知道我是怎么偷渡来美国的？我告诉你，我用一双脚，翻过几十座山头，淌过十几条大河，流浪了几十个国家，才最终到达美国的。我坐过五个国家的监狱，在墨西哥的小树林里爬了三天，在美国德州的沙漠里走了七天，我死过好几次。从福州到纽约州，横穿两大洲、三大洋，我没坐过飞机，走的都是山路、海路、热带丛林、沙漠和沼泽地，往往走着走着，身边的同伴就倒下了，死去了。一开始大家还都扶一把，挖个坑埋了。到了后来，连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因为我们谁都不知道，下一个倒下的人会不会是自己。”
阿龙喝得酩酊大醉，金焰只好和阿美把他扶到卧室里去休息。
金焰出来找阿莉，却见阿莉坐在一棵棕榈树下的石凳上，暗自垂泪。
金焰在她身边坐下，搂过她的肩膀，安慰道：“别伤心了，大家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
“金焰，你回答我，”阿莉突然抓住金焰的双臂，眼睛定定地看着金焰。
“什么？”金焰问。
“我们都是偷渡来美国的，可现在却穿上了美国人的军装，如果有一天，长官命令我们去抓那些偷渡的同胞，我们该怎么办？”
金焰看着阿莉，这是一个这些天来他一直在灵魂深处躲避的问题，现在却冷不防被阿龙和阿莉碰触到了，再也无法回避。
cia巴西站的行动组长强生突然来到乌拉圭，约见金焰。他带来了一个消息：玻利维亚丛林里的拉蒙最近突然失去了踪迹，“浪潮”组织里的线人传来情报，浪潮进了一些新的雇佣兵，目前在大量购置装备，做转移的准备工作。联合指挥部怀疑拉蒙已经到了乌拉圭，派强生前来调查。
金焰告诉强生：岛上的情况已经大概了解了一下，有营地，有武器库和训练场，训练一支百人左右的武装的条件具备。“浪潮”看上这个岛子确实是独具慧眼。现在有个神秘的人物来到岛上，这个人跟岛子的主人老闻关系不一般，且还跟发生在美国休斯敦的那起灭门案有关系，目前正在敦促着老闻和阿龙消除痕迹，老闻已经把两个杀手都处理了。这个人现在还逼着老闻杀了阿忠，为此跟阿龙发生了冲突。阿龙现在阿美家里。
两个人讨论了半天，认定这个神秘人物跟纽约的钱守信、休斯顿灭门案都扯上了关系，现在又到了岛子上来了，很可能与“海狮计划”有关。因此，有必要跟fbi的史密斯交换一下情报，了解一下钱守信的情况和休斯顿灭门案的进展情况，以便分析和掌控“海狮计划”。
强生对阿龙谈到的内容很感兴趣，他认为海狮计划要顺利推进，还需要一个条件，即有一批偷渡人员进入吉塔尔岛，这样，拉蒙的人才能混在难民队伍里偷渡美国。但是现在岛上还没有这批人，我们也没有掌握任何偷渡船到吉塔尔岛的情况。所以，必须掌握几个偷渡天王特别是老闻的动向。
金焰脑海里闪过泪流满面的阿龙和阿莉，心头一紧，“强生，指挥部是不是要对偷渡船下手？”
强生鹰隼一样的目光扫过金焰的眼睛，好像一下子看透了他的心事，他摇摇头：“不，cia对普通偷渡者没有兴趣，我们只关心恐怖分子。”
“可是那些可恶的恐怖分子如果跟偷渡者混到了一起，我们恐怖也没有办法区别打击吧？”
这是目前金焰最担心的问题。毕竟这些可怜的偷渡者都是自己的同胞，如果沦为猎狮计划的打击目标范围，而自己作为猎狮计划的执行者，金焰的良心一辈子都不会安宁。
要坚决避免这种情况出现，偷渡者虽然也是违法者，但毕竟还是平民，而且是为了生存不得已才漂洋过海偷渡的最底层的可怜人，决不能让他们成为恐怖分子的盾牌，置身于美国大兵的枪口下。
金焰提出一个建议，从源头上拦截偷渡船，不让它进入吉塔尔岛，不给恐怖分子可乘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