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不可负

  阳光洒向街角，雨下过后的地面潮湿，凉爽的风轻轻吹动，树影摇晃着沙沙作响。寂静无人的公园里，打落了满地的绿叶。一辆白色的轿车靠边停了下来，车门倏地打开，女孩下了车径自往远处走去。

  “傻丫头，我派人到机场接你，你却跑去那里，你这又是何苦呢？”

  沈清秋快步跟在她身后，生怕她会一个不注意溜走，一时想不开再做出什么傻事来。

  “秋姨，我没事了。”

  萧菡看着沈清秋担忧的眼神，内心深处的歉疚和悲伤便再也忍不住的爆发了出来，泪水大颗大颗的往下落，她转过身背对着她低下了头，单薄的双肩微微打着颤儿。

  沈清秋知道，她心里一定压抑了太多的情绪，眼角不禁也跟着渗出泪来。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只希望能够借此给她一些安慰。

  萧菡记得，小时候每次被严厉的父亲惩罚，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哭，妈妈总能第一时间找到她，将她抱在怀里，轻拍着她的后背。而如今，妈妈已经不在了，老天似乎待她不薄，在失去母亲的这十年里，另一个女人代替了母亲，给予了她大部分的爱，而另外一部分，便是应宸给的。

  想起当初那个性格沉稳的少年，那个和她一起读书、一起做功课、一起吃饭、甚至连犯错误时被父亲责罚，他也会陪她一起的少年。

  大学时期的应宸曾是整个学校里最出色的学生，无论是相貌、成绩、家世、品德都是最优秀的那一个，因此也吸引了一众女孩子们的芳心。不夸张的说，e学院的女学生们每天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守在他们宿舍楼下求偶遇。

  但是，天总不从人愿，应宸极少的住在学校里的时候几乎从来不出门，除非有重要的课程，否则绝对找不到他的人。因此，更惹来女学妹们夜以继日、垂涎三尺的追求。

  萧菡有时候很佩服这些女生们的勇气，她曾碰到过一次，一个女生直接冲到应宸的车前面，好在应宸急踩刹车，两人都吓的不轻。当时应宸狠狠甩上车门，对人家一顿怒斥，搞得人家还没开口就已经败下阵来，抱着还未送出的情书哭着跑远。

  事情过后萧菡还调侃他说：

  “原来鼎鼎大名的应大少爷也有这么凶的时候啊？”

  换来的却是对方的白眼。

  被帅哥眷顾的人总是不幸的，也许是因为经常在一起的原因，女孩们渐渐把注意力放到了萧菡的身上。一向喜欢独处的萧菡从来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更不了解为何自己会成为她们口中的情敌。

  那时候，也不知是谁那么无聊搞了个学校美女排行榜，萧菡以美貌和自身气质被他们选为最佳校花人选。她本就在男生里的人气高的可怕，排行榜一出，那些自认为优秀的男生们便开始大胆地对她开始了追求。于是，送花、吃饭、看电影这些庸俗套路成为了她每日最为头疼的事情。

  她常常会皱着眉头问身边的应宸，应该怎么去拒绝他们，才不会显得那么尴尬。而应宸却每次都会沉默着不理她，当时的她还在想，恐怕他是早已对她不耐烦了，才巴不得她每天被人约出去不来烦他呢。

  直到有一天…

  有一个追求了她很久的男同学突然挡住了她的路，也许是被拒绝怕了，他也不多说，直接要求她做他的女朋友。萧菡觉得他很无理，便直白的再次拒绝了他，然而却在下一秒被他推在墙上，差一点被占了便宜。

  说来也巧，就在那天，从来没有主动去找过她的应宸及时出现，直接上去就对那人一顿爆揍……

  e学院制度严格，违反了校规，他差点被开除。但学校念他一向成绩优秀，又是个难得的天才兼学霸，再加上受害者萧菡的求情，以功抵过，这才作罢。

  这件事情当时传遍了整个学校，那些喜欢他的女学生们更是对他爱的死去活来，那爱慕之情便如滔滔江水而一发不可收拾，每天变着法儿的引起他的注意，却总是在关键时刻功败垂成。

  那件事情过后，萧菡曾问他为什么要和那个男生打架，而得到的却是一个令她永远无法忘记的回答。

  他说:

  “我唯独怕的，就是你受到伤害。”

  “做我的女朋友，可以吗？”

  她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结结巴巴的连话都说不清楚:

  “你、你、、”

  “听不清楚吗？”

  他突然俯下身，午后洒下的阳光氤氲了他英俊的五官，有种朦胧的美。他低声附在她耳边，用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柔语气对她说：

  “小菡，我受够了别人接近你，我喜欢你，可以接受吗？”

  回忆到此结束，萧菡却早已哭成了泪人，沈清秋一直在用纸巾帮她擦拭脸上的泪水，还一边调侃她“还好没有化妆，不然一定变成小鬼脸儿。”

  “秋姨，我们回去吧。”

  很久很久之后，当太阳已渐渐泛红，朝着西方往下落时，萧菡终于平静了下来，她远远望了一眼轿车的方向，声音飘进了风里：

  “去看看我爸爸。”

  “你这丫头，终于想起你爸了？”

  沈清秋斜眼瞥着她，故作幽怨状。

  “他……怎么样了？”

  萧菡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声音轻轻的带着隐隐的忧虑，一直不敢问，是因为害怕得到的回答是自己无法承受的。

  沈清秋在心里沉沉的叹了口气，看着脚下晕染了雨水的石子路。萧菡扭过头细细的观察她，这才发现，三年未见的秋姨如今竟然已经长出了那么多的白发，那缕缕银丝稀稀落落地藏在秀发中，仿佛代表着她近年来所受的苦和操碎了的心。

  “秋姨，这几年辛苦您了。”

  萧菡双手覆上沈清秋的手，那双手曾经细腻而柔软，而如今却显得那么粗糙。她认真打量着秋姨憔悴的神色，心中闪过无数疑惑，却无论如何都问不出口。

  “菡菡，无论这个家是否变的支离破碎，秋姨只希望你能快乐的生活，所以啊…不管怎样，你都不能退缩、不能放弃！你就当是……为了秋姨这点愿望吧。”

  这样的一个女人，她用她最无私的爱呵护着她，一个并非亲生的继女，她可以视如己出，倾负全部的心血来保护她。善良莫过于她，只可惜……

  “对不起，秋姨，我又让您担心了。”

  “乖”

  沈清秋慈母般抚了抚萧菡的头发，玫瑰色的唇扬起一抹欣慰的笑容。不经意间，她的眸光中闪过一丝期许，但更多的却是在那期许中夹杂的不忍。

  那些复杂的情绪，注定没有人会注意。

  夜幕降临，金黄色的灯光逐渐亮起，整个s市陷入一种忧伤而华丽的状态之中。灯红酒绿的酒吧里响着摇滚风格的音乐，一群卷着头发的歌手弹着吉他，沉醉的歌唱着。

  吧台上，男子猛灌下一杯酒，将酒杯递给面前的调酒师，帅气的面庞爬上一抹醉人的红霞，那对深棕色的瞳孔深处燃着浓浓的醉意。

  肩膀倏地被人拍了一下，男子回头看着来人，故作惊讶道：

  “哟，这不是我们的应少吗？您不陪着您的新未婚妻，来我这儿消遣什么？”

  “我来找你喝几杯，不可以？”

  应宸的语气很淡，似乎心情很不好。

  宁浩点点头，晃晃悠悠的将胳膊搭在他肩上，却被他一把甩开。

  “这里太吵了，找个包间。”

  宁浩朝远处指了指，脚步踉跄着走了过去。应宸跟在身后，看着摇摇晃晃走不成路的他，突然有种来错了的感觉。

  “秋姨，我爸爸他还有多久才能够醒过来啊？”

  医院的高级病房里，浓重的消毒水味道很是刺鼻，病床上的中年男人闭着眼睛，一头的白发更显出他此时的虚弱和苍老。

  萧菡蹙着眉，用毛巾轻轻帮他擦着手。依稀记得，当年父亲派人把她送去国外时的意气风发和绝情，那时的他还是一个体格健硕的中年男子，而如今却像是一位没了任何生命痕迹的孤寡老人。

  所谓的人生无常，她竟没有一丝准备。

  “医生说，是近年疲劳过度，他是需要好好休息休息了……”

  沈清秋坐在墙边的椅子上，脸色显得很是疲惫。

  萧菡看了看虚弱的父亲，又看了看旁边的秋姨，半信半疑的点了点头。

  熟悉的电话铃声响起，她掏出手机，无意间划过屏幕，来电界面被壁纸上的一张照片替代，那是一张非常奇怪的合照。画面里，男子只露出一半脸，却难掩表情中的不情愿；女子笑容甜美，清澈的眸子中却透露着太多的情绪。

  萧菡清楚的记得，这张照片是她出国之前逼着他和自己拍的。应宸的性子打小就很内敛，基本上没有什么特别的情况是从不拍照的。因为于他而言，在没有必要的情况下，拍照是一项非常没有必要执行的任务。

  因此，在他的不配合下，萧菡只能暴力的按住他的脑袋，极其艰难地拍下了他俊美的半边脸，但也只是这半边脸，就让她在举目无亲的法国支撑了整整三年的时间。

  “应宸。”

  铃声还在一遍又一遍的催促着，萧菡却像是根本听不到一般，她的脑海中已经全部都是应宸的影子，他的认真、他的温柔、他的忧、他的笑。

  他好像不太爱笑，从小就是这样，这或许与他的家教有关，又或许是他天性如此，哪怕是她故意扮丑说笑话逗他，他也只会捏捏她的脸，然后好看的薄唇露出一抹极浅的弧度，以示对她这种傻瓜行为的嘉奖。

  在她们看来，他的笑是一种恩赐，一种难得的福利。

  而在她看来，那仅仅只是一种在乎。

  “菡菡？”

  “啊？哦…”

  耳边响起秋姨的声音，萧菡逐渐飘远的思绪被打断，回过神看着手中因长期震动而有些发烫的手机，这才想起来要接电话。

  “萧菡！萧菡！萧菡！原来你还知道接电话啊？”

  电话接通的同时，萧菡还没来得及出声，就已引来对方的一阵咆哮，刺耳的声音穿过耳膜，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在沈清秋疑惑的目光下走出病房。

  对面传来嘈杂的声音，隐约还夹杂着一阵旖旎的喘息声，好像还有个男人。

  “菁菁，你在哪里？”

  “…我嘛？嘿嘿嘿……你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