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外公的话
宋仁一觉醒来，睁开眼，天已经亮得刺眼，才发现昨夜睡觉前忘记拉上窗帘了。他坐起来，伸伸懒腰，推开窗看见红彤彤的太阳快要爬过东面的那座山尖，已经露出大半个脑袋出来。天气已经相当暖和，此时已经是立春后好几天了，温暖的阳光，扑面的清风，已经让人感觉春天来了。
朱玉今天初中班级里最后一位同学秦成功举办婚礼，他和老婆孩子早早出门了。朱玉的父亲朱昌阳还是继续和村里的几个老头们斗地主。蔡红、蔡兰正在客厅里商量着买了几瓶白酒带宋仁去蔡家村娘家陪陪年事已高的父母，她们的两个弟弟由于接手父亲的食品厂后，每年的正月都变成了最忙碌的季节。别人都在家吃喝玩乐，他们却在不停地给供货紧张的客户送货，因为过年期间根本就雇不到人，只有自己全家老小上场。
宋仁很久都没去过蔡家村，他还是很想念外婆的。他与外婆见面次数不多，因为小时候外婆和外公在镇上做生意，也很少回蔡家村。但是只要外婆一回来，外婆不仅从镇上带回几个稀罕的苹果，还给他做好吃的南瓜饼。外婆做的南瓜饼，是家里其他人做不出来的味道。这点让他格外想念外婆。
宋仁的外公外婆家住在离进蔡家村的马路不远处。前院离马路不到五米的距离，由于外公年纪大了，需要清净，便在屋后又买了一块地皮，拓展成后院，这个后院足足有前院的两倍大，所以他们的几间楼房一点也不会影响后院的阳光。
宋仁一进外婆家前院敞开的大门，就看见脑后挽着一个发髻的外婆系着崭新的碎花围裙正在前院厨房水龙头处忙活。
“外婆，外婆，我来吃南瓜饼了。”宋仁一进门就乐不可支地喊道。蔡兰在一边小声说道：“就知道吃。”
宋仁的外婆听见喊声，回头看见又长高了的宋仁，后面跟着蔡兰蔡红，便马上擦了擦手，快步地走了出来，笑得合不拢嘴说：“看我家宋仁越来越俊俏了，越看越像电视里的明星！以后准能找个漂亮贤惠的媳妇！”宋仁小时候长得可是一点也不像外公，现在长得越来越像他外公年轻时的模样，英俊明朗。
宋仁觉得不好意思，头稍微低了一下，说：“外婆，外婆，我还读书呢！说这些干嘛？”
后院有个须发雪白、脸庞清瘦、精神矍铄的老头，正在欣赏着几盆阳光下的红腊梅，有几只蜜蜂正在快乐地扇动着翅膀，嗡嗡地歌唱。这老头正是宋仁的外公，九十出头了，眼不花，耳不聋，听见前院的说话声，便不紧不慢地说道：“老太婆，你就惦记外甥媳妇，想五世同堂，我要说，男孩要先立业才成家。”
宋仁的外公当年近四十岁才娶了年轻他十岁的外婆。这在当时全村都是史无前例的，当然遭人背后指指点点。外公年轻时就发誓事业不成不成家，他在镇上食品小作坊上班，后来年龄大了才和作坊来上班的姑娘恋爱结婚。这个姑娘便是宋仁的外婆。后来他们为了生计，自己开办了一个食品小作坊，等儿子长大了，自己年龄也大了，便放手给两个儿子去管，自己和老太婆回蔡家村老家盖起了两层楼房过着乡居清闲的生活。
外婆看着宋仁还有点害羞的样子便说：“不说，不说，宋仁一表人才，不急，不急没姑娘嫁他！”然后便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早已准备好的五十元红包（那时孩子们过年的红包普遍是一张十元或二十元）递给宋仁。宋仁硬是塞回外婆口袋里，说：“外婆，我长大了，从今年起，谁的红包都不要了！”
外婆听后弯下腰，眯着眼睛斜着看宋仁，一边把红包递给站在一旁的蔡红，一边夸道：“哎哟，我的外甥说话像小大人了。不过在外婆这里，你永远都是个孩子，这红包让你妈替你收下。”
忽然，外婆好像想起什么，问道：“你哥朱玉呢？”外婆这才想起了朱玉，宋仁一直是外婆最喜欢的宝贝蛋，虽然她孙字辈有九个孩儿。宋仁这个宝贝蛋出生后过继给蔡红，外婆亲自掏出一千元积蓄给宋仁，然后每年还偷偷给宋仁红包（农村里并没有什么红包这东西，只是将纸币卷起来在最外面包上一点红纸罢了）。而对于朱玉，外婆一直不太喜欢他，只有朱玉结婚的时候才给过红包。朱玉对外婆的这明显表现有点不满，但是还理解外婆的，毕竟弟弟宋仁年龄小，也不能呆在亲生父母身边。
“朱玉他们去参加同学的结婚喜酒了。”宋仁回答道。
“只要你来了就好！只要你来了就好！外婆就想你！”宋仁此时也不禁娇嗔一句：“我也想外婆！外婆快给我做南瓜饼。”
“就等着你来做南瓜饼，今天中午我们就吃南瓜饼怎么样？”外婆在一边问道。大家都觉得正月几天里肚子吃得撑得慌，便答应说“好”。
于是蔡兰蔡红在后院陪着外公赏梅聊天，宋仁答应给外婆帮忙，外婆准备材料，祖孙两人忙的不亦乐乎。宋仁早把昨天纸团的事情忘记到九霄云外。不一会，香喷喷金灿灿热乎乎的南瓜饼就出锅了。
“快来尝尝，快来尝尝。”外婆乐呵呵地喊道。
“宋仁，你去买斤花生米。我要喝两杯。”外公每天饭前总是要自酌两小杯，他以为老太婆今天比较忙，忘记了给他炒花生米。
“老头子，要吃花生米，我炒呀！干嘛买呢？”外婆在一旁阻止道。
“老太婆，我是怕你忙坏了，你外甥一来你就忙不停。”外公解释道。
“老头子，你吃醋了啦，我外甥来我高兴忙。老头子，我知道你好着一口酒和一碟花生米，早给你准备好了。”外婆笑着说道，相处50多年的外婆负责外公饮食起居，对他的喜好不会有丝毫差错。虽然说不到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但是却是相濡以沫，温柔相待。
“我给外公端去。”宋仁看着外婆从橱柜里拿出一盘炒好的花生米，数量不多，大概也就二三十粒吧，上面均匀地撒好了白糖，好一盘精品花生米，顿时咽了一下口水。外婆精心炒的花生米太诱人了。在蔡家，没有大人的允许，小孩子是不能动大人吃的东西。宋仁只好默默看了几眼。
“不，不，我来，你外公吃的花生米和喝的酒一直都是我拿的。你把南瓜饼端过来。”外婆吩咐道。宋仁心想，难道这是外婆的专利特权，便转身一手端起一盘南瓜饼，一手拿起几双筷子。外婆一手端起一盘花生，一手拿着一瓶酒。两人走到后院的石桌上摆放好，外公早已坐在石桌旁，看见东西摆上了，便把酒瓶打开，倒在酒瓶盖里如喝水般喝了起来。宋仁、外婆、蔡兰、蔡红在一旁吃起南瓜饼，赞不绝口。
“宋仁，你是不是觉得外公外婆小日子过得舒服极了？”外公问道。
“我们年轻时吃过多少苦，老来该享福了。我们两个儿子，两个女儿都拉扯大了。”外婆说道。
“我的话没说完，我意思是说年轻人要努力。读书是苦，但是不读书更苦。不要生在福中不知福。”外公的话中有话。
话说外公也是没怎么读书的人，却让村里很多人佩服，也许他是羡慕读书人罢了，他们那个年代没有什么读书的机会。
“你看你的舅舅们就知道了，当小老板并不容易，还是你们村朱爱新好，当时考上大学现如今在城里过着衣食无忧的日子，吃皇粮。”外公羡慕地说道。
“听我们村里考上大学的人说，我们以后要是考上大学了，工作不再包分配了，也就没有铁饭碗了，哪有什么皇粮？”宋仁说。
“也许以后真的考上大学不再分配工作，不再有铁饭碗，但是你读好书有一技之长，也就是铁饭碗。总之，好好读书没错的。”外公说道。
宋仁突然明白了外公的意思，这几年他读书成绩不好，都害怕来外公家。外公特别关心他的学习成绩。宋仁低下了头，蔡兰、蔡红看了看父亲，也看了看母亲。父亲在家里是权威，唯一能说他的就是母亲，她们俩从来不敢在父母面前轻易说话。
“大正月又说什么读书？现在不说，不过宋仁开学后还是得好好读书。你要是买什么书我都支持你。你外公就是年轻时没书看，也没时间看书，现在老了还天天眯着眼睛看上一会。”外婆说道。
宋仁抬头看了看外婆，点了点头。而他很想知道，外公以前是怎么创业的，但是外公向来是个言语很少的人，却没告诉他这些。而外婆也许只能说出那些创业故事的皮毛来，听了和没听差不多。
几个人不一会把南瓜饼吃完了，外公把花生米也吃完了，把酒瓶盖盖上。外婆连忙把桌上的东西收回去。宋仁跟在外婆后面，蔡兰蔡红两人在外公后面，欢度了一天美好的时光。
人有时很奇怪，有人寥寥数语足以铭记在心，有人千言万语不足让你听进去一句。关于外公的话，宋仁琢磨了很久，也许他这个年龄不足理解，所有的话也许他都不记得，但是那句“先立业后成家”他深深记住了，尽管他不知道自己现在的“业”是什么，更不知道未来的“业”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