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点光

  正月初二，天气尚好，朱小飞把急着回老家的父母送到上海南站，在挥手告别的一刹那，他突然感到一种异样的失落。

  故乡是回不去了，习惯在大城市里学习生活工作的他，任凭故乡亲人的牵挂和嘱咐也拽不回去了。那些早已在县城扎根的初高中同学和他再也没有多少交集了。

  他只有在茫茫人海之中继续忙碌他的工作，不过下个月他将稍微改善一下居住条件了，即将搬进一个二十平方米的房子继续蜗居。因为年轻，无所畏惧。

  朱厚和王艳花当天傍晚回到县城，没有赶上了村里的大巴车，只好先坐中巴到镇上，然后打算步行回去。

  夜晚，太阳能路灯大概能量不足了，只是发出微弱的光芒，像条白色的巨蟒匍匐在地，不过道路还是隐约可见的，一点也不妨碍行路。路上偶尔也有三三两两的人，大概是正月里走亲戚回家的人，他们有说有笑。

  朱厚和王艳花两人默默地走着，总是感觉这儿子在大城市里工作不是个事情。他们得想办法让儿子回县城。

  然而，两人一路上都在讨论这事，还是没有想到好的办法。

  朱家村的村头第一家客厅的灯还是亮着，院门前的大柳树垂下的柳条随着春风的到来也变得温柔起来，来回轻抚着地面。

  这个正月初二，何梅的大女婿大女儿也没回来，比往常冷清了许多。不喜欢打牌打麻将的朱爱明一整天除了吃饭就是听戏，朱家宝和儿子来贵已经去新屋子休息了。

  何梅自从朱家宝回来的第一天就住老宅子了，每天晚上睡前还是照例看看村路的灯光以及路上行人，远远看见两个人影往村里走来，便在门口等了一会。

  大约过了十分钟，何梅便认出了朱厚和王艳花，她早听说这两人去了城里，便惊讶地问道：“王婶，你们这么快从大上海回来了？”

  “何婶，我们从上海看儿子住了五天就回来了。金窝银窝不如家里的狗窝。外面多受罪，我们都着急回家。”王艳花笑着答道。

  朱爱明听戏估计是听不见外面说话的声音，只见大黑狗跑了出来看热闹。

  “大上海，看到海了吗？”从来没有出远门的何梅问道，她以为上海都是海呢！

  “我也以为上海都是海，其实大上海是房山房海，密密麻麻的都是楼房，哪里有什么海？”王艳花如实回答道。

  “那到大上海看什么？”何梅问道。于是朱厚把见闻蜻蜓点水地列了出来。

  “大上海好是好，可是那是有钱人呆的地方，像我们儿子去干嘛？一套房子两百万！我们小飞就是不想回来。”王艳花无奈地说道。

  “什么两百万一套房子？是金砖还是银砖？”何梅被这数字吓倒了。

  “还金银呢，就是钢筋水泥的房子。我看没什么两样的。”王艳花回答道。

  “那你说，这大上海有房子的不都是百万富翁了！怪不得村里那个小芳姑娘长得标标致致的，死活要嫁个上海有房的老头，那老头年龄都五十好几，好做他老子了。小芳父母坚决不同意。最后还是生米煮成了熟饭。”

  “唉，那丫头从小就好吃懒做，虚荣心又强，不说了，不说了。只是希望小飞哪天想通了回县城就好了！你看二叔（朱爱新）在县城多好！”王艳花有点无奈地说。

  “回县城好！回县城好！离家又近，现在路修好了，村里有大巴，想什么时候看儿子就什么时候去！回县城，小飞很快还能买辆车想回来就回来。”何梅在一边赞成道。

  说了半天，何梅突然想起来，忘记问他们吃晚饭没有，一问才得知他们中午吃过方便面到现在还没有吃晚饭，便赶紧回厨房拿些干净的蔬菜，让他们回去下面条吃。

  这时，朱爱明才发现外面有人，关小了声音，走了出来，问道：“老太婆，你到厨房干嘛？”

  何梅便将情况告诉他，朱爱明也连忙跑出去打招呼，好奇地问他们上海有什么好玩的地方，上海的东西贵不贵，他得到的答案还是和何梅差不多。

  王艳花接过一盆菠菜和两根香肠，和朱厚便往家赶，边走边感慨：“还是农村好，乡里乡亲的见面都很客气，点滴见真情，哪像城里门对门见面都不说话，都像防贼似的。”

  “你说城里人不好，城里人还看不起你乡下人呢！别说城里这不好那不好的。一路上我耳朵都听起茧了。”朱厚有点不耐烦地说道。王艳花只好不说话了，她承认自己一路上都在感慨大城市不好，东西样样都贵，生活不易，居住更不易，不过她只是想儿子朱小飞逃离那个人人朝里挤的地方。

  夜晚的空气新鲜湿润，两人加快脚步，自家的大黑狗热情地迎接他们进了屋，仿佛它已经嗅到了新的气息。

  朱厚朝朱小龙家窗户喊了几句，今年没有打麻将的朱前夫妇已经脱了衣服躺在床上看电视了，知道他们回来了朝窗外应了一声，也懒得再穿衣服起床了。

  两人下了面条，切了香肠，吃完洗漱一番，便很快进入梦乡。不过，朱厚大概还没有适应过来，迷迷糊糊地梦见儿子朱小飞就在隔壁上网，叫道：“小飞，小飞，还不睡！”

  王艳花捣了捣他的胳膊说道：“老头子，今天是睡在家里了。”朱厚“嗯”了一声，又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太阳公公还没露出笑脸，村里人都知道朱厚和王艳花从大上海回来了，见面就问。王艳花不再说城里不好，只见朱厚把大上海说得光怪陆离，神乎其神，非同凡响，于是没有去过的人眼睛睁得大大的，然后发出天真的问，这便使朱厚越加得意，变得神气十足。看来，过年的一趟上海之行不虚此行。

  “朱厚，我哪天有钱了，你也带我们去大上海看看，让你儿子当导游！”有人开始向往大上海了，不过他们也就是说说而已，毕竟太多人还记得“雅霜”“可蒙孩儿面”“回力鞋”“凤凰自行车”这些与生活息息相关的日常用品都刻上醒目的“上海”两个字。

  不过这些东西近些年来都慢慢淡出了人们的使用范围，被超市里琳琅满目的品牌淹没了，很少见到它们的身影。

  不到两天时间，村里人渐渐不再多问他了，因为朱厚也说不出什么新奇的玩意来。于是他又很快退出了村里人的焦点范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