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玄甲
月牙如勾,悄悄从云层里露出半张面,将一片柔和的月光洒在马府里。围墙外有十八个黑衣夜行人呈三角形站立,他们似乎没有隐瞒身份想法,没有蒙面,多为髠发,是契丹人的发式,亮晶晶的青头皮和天上的月牙交相辉映。为首的正是五天前偷袭马婉灵的两名锦衣客中的主子,此人叫耶律楚桓,是大辽内卫顶尖高手白马九卫之一的铁鹫,名将耶律休哥的胞弟,专司对宋国长江以北地区的情报收集,曾两次筹划对宋太宗赵光义的刺杀活动。五天前铁鹫劫持马婉灵未果,这次他抽调了麾下最精锐的力量,务求手到擒来。
三天前,已着细作踩了盘子,马府上下老少共十三口,多是老弱妇孺,未见精壮的护院,那个年轻的李文轩也草包的紧。但他不敢掉以轻心,除了上次隐藏在暗处的高手让他心有余悸外,国师大萨满对这次任务的重视程度是他前所未见的。一声短促呼哨,铁鹫左脚蹬地,身体如箭般窜起,两臂张开,胳膊上缀了无数鹫毛,在风中咧咧飘动,宛若一双翅膀。即将到了东阁楼屋顶时,缩颈、收翅,轻轻一个滚动卸掉了最后的惯性,傲然站立在屋脊的最高处,竟没有一丝声响。稍后,两名扈从也悄然落到他的背后。其他十五人分三路依次奔赴前廊、西阁、北门这三个紧要的位置。
斯塔莫凑到了铁鹫背后,轻轻说:“爷,那丫头就在下面,我去抓来,这次不会有岔子。”“斯塔莫,你跟了我九年了,怎么还这么莽撞,不和前面的朋友打个招呼吗?”随着铁鹫的目光,斯塔莫这才看到屋脊的另一侧,一个白衣秀士半躺在屋脊之上,左手撑头,右手晃动着半瓶酒,微笑着说:“朋友,远道而来辛苦了,放下凡尘俗事,就着月光举杯畅饮可好。”铁鹫拱手道:“先生好雅兴,在下是俗人,怕是坏了先生雅兴。”“哈哈哈哈哈”白衣秀士仰天长笑,声带苍凉:“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伴随着一个愁字白衣秀士弹身而上,两手背负不做任何招式。秀士一踏足,铁鹫心中就是一凛“快,真快,是个硬茬子。”倏忽间就到铁鹫身前五尺处,秀士全身开始转动,白色的衣摆如同兰花般绽放开来,两手如锥般向着铁鹫面门而来。铁鹫袖内弹出两只鹫爪形铁钩,两钩交错堪堪挡住秀士的攻势,右脚魁星踢斗直奔秀士胸腹而来。那秀士也不做格挡,身体依然旋转前攻,绷簧声响,两手腕下各弹出半尺长的短剑直指铁鹫的哽嗓咽喉,使的竟是两败俱伤的打法。铁鹫端的了得,不管右腿去势已老,左腿借力凭空向后滑了七尺,脚下哗啦啦碎裂了一排瓦砾。白衣秀士招式已老,右脚刚沾屋顶,铁鹫的两名扈从就射来两枚袖箭,一胸一腹,瞄的都是要害。白衣秀士似乎没有躲避的意思,傲然站立。“铛铛”两声,如中金石。原来秀士白衣之内套了一层黑色铠甲。那铠甲不同于普通武将的山文铠、明光铠,黑色镔铁甲片仅有蚕豆大小,以天蚕丝相连,穿上后如同普通里衬,行动丝毫不受阻碍,将文士的身姿衬托得更为挺拔。铁鹫看后冷笑一声:“玄甲四卫的酒中仙魏长风,看来是找到正点子了,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这么愚忠啊,你的伙计们呢?”魏长风从怀中摸出酒瓶仰头喝干后随手扔掉。“契丹九丑,好了伤疤忘了疼吗?欺我中原无人还是欺我盛唐威风不再。”“盛唐?呵呵,你这食古不化的老东西,都什么年月了,还盛唐,我呸。弱宋不能自守,这天下迟早归我契丹,大辽才是天下正朔。”铁鹫的话似乎刺中了魏长风的痛点,眨眼间揉身再上,虽然用的是短剑,走的确是大开大阖的刚猛路子,招招都是以命换命的险招。铁鹫的内力虽然稍逊,但是有两个扈从在后面伺机骚扰,剑来钩往堪堪战了个平手。
屋顶的战斗将李文轩从梦中惊醒,慌忙穿上衣服去找婉灵,这么激烈的战斗可不要伤了那丫头。刚走到前廊就迎面遇到五个契丹武士,为首的是个女将,西域女子明显比中原人发育得夸张,在紧身夜行服的衬托下显得更是妖娆,蜂腰肥臀,前襟开了个深v,露出一片雪白,双峰隐约可见。看见李文轩后扭着腰走过去,步子迈的甚是风情:“哎呦呦,小哥哥啊,那天在市集我可看见你了,年龄不大,可是个多情种子,英雄救美,真是了得。给妹妹我说下,你家小姐这会在哪里呀。好吗?”说话间,女将走到了近前,越说越近,嘴唇凑到了耳边,轻轻咬了下李文轩的耳垂,胸口有意无意地碰了下他的肩膀,一种西域独有的幽香传进李文轩的鼻孔。咯咯的娇笑声中,女将一个转身就到了李文轩的背后。然后,然后她就看见了老妈子李玲花那壮硕的身体如同一座小山一样堵在她的面前,寒光一闪,女将就被李玲花拦腰断成了两截。李玲花此时也是身着玄甲,左手红拂,右手宝剑,剑尖上兀自滴着鲜血。冷哼一声:“西域的骚娘们,没的污了老娘的眼睛。”地上的女将不能相信发生了什么,两腿在抽搐,前半截身子还在努力的爬,一截肠子拖了出来,后面的四个契丹武士见事出突然,苍琅琅齐声拔出短剑,手挽剑花,没有多余的话语和动作,揉身而起,呈扇形向李玲花刺去。那李玲花不慌不忙,待到四个剑尖汇在一起向自己刺来时,绷簧轻响,左手红拂丝绦暴涨三尺,手腕灵巧地转动,堪堪将四柄短剑缠了起来,喝了声“收”,轻松回扯将剑甩到身后。黑衣人们身体兀自不受控制,撞向李玲花伟岸的身躯。也算四人反应神速,在空中或掌或钩,或拳或腿顺势攻向李玲花。身到拳到,打到玄甲上时却如中败絮,深陷其中,完全不着力道。李玲花深吸一口气,喝了声“弹”,全身筋肉猛然贲起,肚皮也如青蛙般暴涨了一倍,将那四人弹到半空,右手宝剑也不做什么姿势,平平一挥就如切葱割麦般将他们斩断。血花绽处全是散落的手脚和破腹的肚肠。也许是契丹武士的冤魂作祟,那些残碎的躯体犹如刚从渔网中打捞出来的鱼虾,蹦跳个不停。
李文轩平日里哪里见过这些,一阵血气翻涌,弯下腰“呕。。。呕”地吐了起来。李玲花暗叹一声走了过去,拍了拍文轩的后背:“可怜的孩子,这么年轻,哪里见过这么血腥的场面,别担心,吐呀吐的就习惯了。”文轩听罢,右手掩口,左手摆了摆,努力做镇定状。形势稍缓时,抬起头来又看到李玲花那近在咫尺的关切脸庞,颤巍巍的横肉上带着慈祥,杀意纵横的三角眼中透着关切,发梢上挂着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来的碎肉,胸胃间一阵暗涌就往上翻腾,来不及撤手,胃液就从鼻孔中喷薄而出。
与此同时,西阁的战斗也到了尾声。马员外此时已经换了戎装,一身玄甲非常熨贴地将他护了起来,只有一个大肚子高高地耸起,显得很不协调。两个手臂上各有一个机括,是发射某种暗器用的。地上东倒西歪地躺着四具尸体,每人都是眉心正中中了一颗红色小石子,犹如点了一颗朱砂痣。每个人都眼睛蹬得大大的,不能接受自己已经死去的事实。剩下的一个人尖叫着逃离眼前的煞神,“他分明是个夜叉、是个修罗、是个恶鬼,根本不是人”,契丹武士用嘶吼发泄着胸中的愤懑。跑到北门时他停住了,眼前是另外一个修罗道场。
老花匠秦泰依然瘦弱,但是套上那层玄甲之后,整个人都挺拔了,须发戟张,额头上的刀令纹里透漏着杀伐之气,背后红色的大氅在夜风中烈烈飘动,仿佛整个人都燃烧了起来。面前仅剩的两个契丹武士并肩站立,此时已经破了胆,竭力地嘶吼着:“卑鄙的南蛮子,不就是仗着盔甲好吗?有本事来真刀真枪地干啊,爷不怕你,爷不怕你,死了也不饶你。”秦泰手持双锏缓缓的向前走去,仿佛一尊移动的铜像,缓缓地说道:“太宗说过,吾能以一敌十者,无他,甲坚兵利尔,但是今天,我得让你看看,什么叫做力量。”说罢,起跳,举锏,摆腿,折腹,下砸,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如同教科书一般简单易懂,两个武士举鞭格挡,铛的一声,并不清脆,还带着几分沉闷。秦泰在空中一个后翻,卸掉震力,落地后双锏指地,仍然如同一尊铜像。两名武士的双脚已经埋在土里,仿佛两座根雕,四根钢鞭全部折断。武士的双手仍然擎在空中,只是肘后已经露出半尺长的森森白骨,七窍流血,他们终于明白,什么叫做力量。
屋顶上的铁鹫越战越惊,暗揣:“魏长风的功力已经在自己之上,靠着两个扈从才堪堪打了个平手。前唐立国三百年,果然有不传之秘,如果其他三卫也是这个水平,那分出去的几波人可就玄了。”想到此处,铁鹫一声闷喝,上半身的筋肉突然贲起,脑门上爆出青筋,两眼通红。这是契丹白马卫的不传之秘“残血诀”,据说是从吐蕃密宗内功转化而来,可让内力、速度在一柱香时间内暴涨一倍,同时痛觉、听觉会减弱一倍。如此逆天之举会损伤经脉,将来功力至少会倒退三年。但是今天形势险峻,是铁鹫平生所未见,管不了那么多了,先渡过去再说。双钩一翻,将他的的灵鹫钩法推到极致,摒弃了阴损花哨的招数,招招刚猛,偏是以硬碰硬,寻求在短时间内结束战斗。同时铁鹫嘴中发出两短一长的呼哨,向部属们传达“点子扎手,扯乎”的信息。
魏长风是沙场宿将,感受到情势有变,剑钩碰撞间手腕酸麻不已,压力骤增了一倍有余,心想:“这么打下去可是要输,不好玩。这只秃鹫红着眼睛像是着了魔,当是用了某种邪术。正所谓刚不可久,柔不可守,先溜溜他再说。”后撤一步,两腕下的短剑无声收回,变戏法般从手中抽出一柄折扇,边打边说:“先生好身手,难得遇到知音,快哉、快哉。正所谓我歌月徘徊,我舞影凌乱,醒时相交欢,醉后各分散。”伴随着诗歌,魏长风使出了唐廷秘传的太白身法,穿梭在三人之间,月光下长袖舒展,白影翩翩,速度不是很快,却如同宫廷舞蹈般行云流水,让人看的非常舒服。脚下的步伐看似散乱,却暗合两仪四象的规律。秃鹫的厉爪带着罡风袭向魏长风的奇经八脉,每一招都简单快捷到了极致,每一招却被堪堪躲过,险到了极处,却妙到了毫巅。铁鹫越打越窝火,每一招都如同隔靴搔痒,挠不到痛处,更让他心焦的是刚才体内汹涌澎湃的内力正在一分一秒间流逝。此时他耳畔间听到夜行人落地的声音,心中一喜:“这帮孬孙子,可算回来了,扯乎吧。”偷眼观瞧间,心里瞬间哇凉哇凉的,只有马长贵、秦泰、李玲花三人落在屋顶的三个角上,冷冷地观察着战场,哪里还有部属的影子。魏长风此时也跳出圈子,形成合围之势。三个契丹人背靠背站成一个三角形,大声地喘着粗气。斯塔莫小声说:“爷,不行了,我们送你走。”铁鹫说:“契丹人没有放弃兄弟的习惯,长生天也。。。。。”话没有说完,就被斯塔莫和另一个武士托着腋窝推到了空中。伴随着一句“为我们复仇啊”,两个契丹武士自爆经脉,形成了两团血雾。空中的秃鹫,一个翻身,两手张开,借助那翅膀滑向远处的树林,再一个翻身,匿入到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