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师兄 上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说长青真人自下山后,武当山上又如何了。那日清晨李保泰从山下请了师傅上来修木椅,刚过午间,便来找到师兄张溪松,道:“师兄,扶椅上刚涂过清漆,你给看一看。”张溪松往前看了一眼,问道:“漆匠走了吗?”又在椅子面前来回踱步。李保泰道:“走了。”张溪松道:“怎地不留人吃一顿便饭呢?”李保泰挠了挠头道:“他说武当大侠除暴安良,义薄云天。能帮着武当做些杂事本就是还恩答谢,受了酬银已是不该,再留着可就更不好了。”
张溪松点点头道:“还没他们的消息。”
李保泰道:“瞧你紧张的这幅模样。可要好好歇一歇。师父正在闭关,掌门师兄又出门在外,武当山上下都可要你打理。”
张溪松皱眉道。“一个是我救命恩人,另一个是我结拜义弟。你叫我怎地安心?”
此时从门外快步跑来一名道童,在张溪松面前停下,躬身作揖道:“师叔,山门外有位黑黢黢的大汉,自称‘嵩阳手李京’,说要前来拜访李师叔。”
张溪松疑道:“嵩阳手?你在江湖上听过这个人物吗?找你做什么?”
“我也没听过这名号。”李保泰皱眉道。之后又道:“我随你去山门,会一会这位嵩阳手李京。”正要踏过门槛,听得张溪松叫一声“且慢”,回头看着师兄,只见他道:“清松,你去请他到内堂来。”
不一会,清松便引着一位身长六尺的汉子拾级而上,来到内堂。张溪松见他肤色黝黑,一身横练的筋骨皮,便知道他是练外家功夫的行家里手。张溪松迎上前两步,欠身作揖道:“嵩阳手李京,久闻其名。只是武当山上下事务繁杂,不曾拜访,真是惭愧。”
李京不答他话,左右探望道:“李保泰呢?”张溪松一听,心下起疑:他不是来找师弟的吗?眼下师弟便站在堂内,他又怎的不知?张溪松觉着事有蹊跷,却未及答话,便听得李保泰道:“在下正是。”
“好!你不说假,算是条汉子!”李京二话不言,倏地欺身上前。李保泰脸色一震,正要往后退去,却已是不及。这斗转的态势,不说李保泰,即便是张溪松,转瞬之间也躲不过李京这如此快的身法,势必要受这黑汉子一掌。就此千钧一发之际,二李之间忽地抢出一人来,正是张溪松。他伸出右腕,抵着李京的右臂,使出武当绝学“太极掌”。此掌法由乾隆年间道道真人所创,脱胎于武当张三丰祖师所创太极拳,旨在借助对方拳力,化去对方凌厉势道。这招式初创时,化拳为掌,只守不攻,却以柔克刚,威震武林。传至今日,竟与太极拳齐名,并称为武当“拳掌”双绝。只见张溪松右腕回拨,李京一个踉跄,正要摔倒的模样,却绕着张溪松转了一圈,稳稳立住。原本李京是背朝堂门,面朝内堂香炉,现在却是背朝香炉,面朝大门。
“李兄,这里的椅子刚刷上清漆,您可别坐,脏了您一身衣裳。”张溪松横眉拱手道。
李京听得此言,心下暗道:“你是嫌我一身破烂衣裳连坐下都不肯了!”不由地怒气更盛。
李保泰从张溪松身后走出,躬身作揖道:“在下究竟如何得罪了兄台?还请明示。”李保泰声音雄浑,响彻内堂,显着功夫深厚。李京听了不由地心里发憷,但仍旧朗声说道:“哼!你武当派好大做派!放着好好道士不当,非要去给朝廷当走狗!”
李保泰听闻李京如此说,脸色震怒,怫然道:“武当山上再不济,也是武林上大名鼎鼎的门派,还没沦到听朝廷的份。”此话动了真气,声音朗朗,话音所传甚远,大堂内外众道士无一不听得清清楚楚。
“那可不见得。”李京声音洪亮,此事已然闹大,招的内堂之外站了许多持剑道士。只听他道:“只因你李保泰道貌岸然,串通朝廷的人,才招来我义弟杀身之祸!多说无益!”便在此时,他心中本就怒气正盛,更想到义弟之仇未报,话音甫落,便又使出轻身功夫,其身上前,使出一招“崩云掌”。此掌法招式凌厉,攻势凶猛。李保泰叫道:“好掌法!”使出一招“揽雀尾”,凭着一股绵劲,化凶狠招式于无形。李京只觉着自己的掌力像是石沉大海,无论如何也无法抽身,不由地一惊。此掌之所以叫做“崩云掌”,就是因为招式凌厉,连手抓不住,驱赶不散的云雾,也能登时崩散。然而李京此时却犹如大海里的一叶孤舟,任凭风浪拍打,生死不保一般。殊不知李保泰已经是让他三分只守不攻了。
张溪松眼下正在一旁观战,已是料知他功夫底子,定是打不过李师弟的。但见他掌法,心里颇为起疑。他年少时,曾见过有一人使过相仿的招数,只是那人早已退出江湖,遁入山野。那时他跟随师父下山游历,途经嵩山,在山脚下一家客栈歇息。张溪松随身侍奉师父,与其同居一间客房。正值半夜,张溪松忽地醒来,起身如厕,却不见师父,榻上空空如也。手摸枕垫,似是温热,定是刚走。于是拿了宝剑,悄然走出店门,使出轻身功夫,四下探寻。探查约莫五里开外,只听得林中有打斗声音。张溪松循声前往,躲在树后,就瞧见师父正与另一人打斗。那人所使掌法煞是凶狠。那人右脚蹬地,使出一招“借花献佛”,师父身形一晃,往后飘去,转眼使出太极拳法。那掌法甚是刚猛,师父的拳法虽是以柔克刚,但那时师父所学不精,既不能至柔,又如何能克刚?只见拳掌相对,震得师父连连倒退,哇的一口,吐出一口鲜血。
那人“嘿嘿”笑道:“武当太极拳功夫也不过如此。”正欲遁去,却听师父叫道:“且慢!”那人应声回首,道:“又想怎的?”
想至此时,张溪松忽道:“师弟,罢手。”李保泰虽有怒气,但师门戒律严明,上下规矩清楚,便使了一招如封似闭。李京原已是手被黏住一般,随着李保泰忽左忽右,身形不定,只这一招,却又缓缓停下步伐,稳稳定立在地。这时李保泰抱元归一,摆起手式,是要告知李京,自己以礼相待,比武胜负,当点到为止。张溪松抱拳道:“李兄‘崩云掌’功夫了得,由外而内,习得一身高强内功。只学了‘汉阳三怪’的拳招,却能如此精进,李兄另辟蹊径,让在下好生佩服!”
李京心里一惊,正色道:“什么三怪九鬼的,我一概不认识!”李保泰听他如此说,哈哈大笑道:“你当真是不知道?‘三怪’久居庐山汉阳峰,身怀绝艺,乃是江湖上响当当的名号,当年九华山上和莲花教教主力战三百回合而不分胜负,你却不知,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李京大疑,抓耳挠腮,问道:“莲花教教主又是谁?”张李相互对望一眼,同声问道:“此二人你竟不知?”李京摇头说道:“不知。”此时张溪松心中犹如蜡烛碰火,倏地起了一丝光亮。于是笑道:“李兄,家师眼下正于后山闭关。至于义弟之仇究竟是何原委,我既是师兄,也暂时打点武当山上下事务。若不疑心,还请李兄说明情况,在下定当公允判断。”
李京大叫道:“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你们两人一个师兄,一个师弟,是一个鼻孔出气的!”
李保泰气沉丹田,朗声道:“武当山还会欺侮你一人吗?”李保泰用上三成内力,话说出口来,威震堂上,不由得令李京心中起敬。张溪松拱手道:“清松,引李大侠往议事阁去。我稍后便来。”清松从门口挤进来,向李京一揖,摆手示意,李京瞧了李保泰一眼,跟随而去。殿外众人也随之散去。
李保泰道:“此人不是江湖中人。”张溪松点点头道:“正是如此,白莲教教主可是鼎鼎大名。如若不知,那只能时这样解释了。”当年明太祖朱元璋未曾起兵伐元时,便在莲花教中,那时白莲教还被叫做明教。朱元璋靠着明教教众拿下了大明江山,却兔死狗烹,令灭掉明教。明教因此衰败,至乾隆年间,改头换脸,成了白莲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