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摘夺桂冠者 其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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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有自己的房子，或许就可以让梦娜和我住在一起。”
她目送安杰文斯家的女儿从女佣出入的后门回到银翼堡中。女孩月光般的金发被房门掩住，脚步轻盈地没入石阶。
女骑士跨上巨犬的脊背。
她们朝不远处的骑士堡垒慢慢走去。
黑夜里一望无际的草野因星空与月色而明亮，城堡如同沉睡的黑兽。城外的荒原有时会有狼群出没，秋冬时他们从更北的地方潜伏而来。但她既然是坐在魔犬之上，就丝毫不必害怕任何猛兽。这是一种特权。
她浑身放松，任由自己的坐骑前行。
广阔的平原送来夜风。她感受到庆典过后的那种浅淡，且并不悲伤的失落。
“您会有的。我是说你会有的，亚历克珊德拉。”
她畅想着，笑起来：“如果那样，你也就可以和我住在一起了。而且没人会管你到底是巨犬还是人类，穿着衣服还是没有穿。”
“那可真是……”那的确会很棒。
他是很喜欢聊天的，莫斯彻承认自己不是一头性格足够恭顺的巨犬。毕竟他从小就因为多嘴时常挨到责打。
“对了，亚历克珊德拉，”魔犬巨大柔软的四掌轻轻碾过秋日干软的草地，他享受这个时刻，却又隐隐感到不安，仿佛自己不该有如此快乐、轻飘飘的情感，“我无意让您……你今晚的旅程不太愉快。”
“我知道的。你不会说谎。所以他们一定是运送着……”她斟酌措辞，但想不太清楚，“如果你说他们身上有人血的味道和你从未了解过的生物的气味，我想有错的绝不是你。应当说，是我的处事太过不成熟。”
话说到这一步，两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再减弱对方的愧疚。于是女孩咳嗽两声试着转换话题：“我是为了让你和梦娜高兴，才会邀请你们一起参加庆典。不过说实话，我没想到你在用那个男孩的模样的时候，身体也是那么强壮敏捷，武技出众——对了，如果以后我们有了自己的房子，你就可以用人类的样子与我比试比试，或者说，陪我练习。”
“这种事就未免太逾矩……”
“你知道，我们怎么才能拥有一幢大屋子吗？”
他茫然：“不知道。”
“我现在身为没有获爵的魔犬骑士，俸禄是每月五十枚贝利金币加两百枚银因尔。”说实话是相当高的俸禄，普通宫廷侍官每月只有十枚金币（不过鉴于他们都是大贵族出身，到宫廷供职本也不是为了那么些许月饷），但饲育魔犬本身价格不菲，额外的肉类食饲和皮毛打理，需要从她的俸禄中扣除，“但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想要让你得到圣霖露节的桂冠？我是说，荣誉固然是最重要的。可我也不免还有别的期待。”
“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原因？”
年轻的魔犬喉音还带着少年的清脆感，尽显天真与无知。
“如果你是第一名，能够得到国王亲自授封的荣誉名称，我会得到徽章和爵位，以及五千贝利的赏赐。”她张开双臂，像是在向着月亮介绍丰功伟绩。
魔犬朝前走了五步还多，才堪堪开口：“原来如此——”
亚历克珊德拉手脚并用，顺着魔犬铺就丰厚皮毛的颈子朝向爬，直到上身趴在他的脑袋上，用手掌拍到他的鼻梁。他忍不住皱起鼻子打个喷嚏。
“如果我有五千贝利，我就可以在城里拥有自己的房子！这下明白了吧？”
毫无金钱概念的魔犬此刻才将前后文联系起来，恍然大悟。他突然意识到主人没有在开玩笑，也不是在说一件非常遥远的事情：“原来是这样！这……”
一个家。
一个属于主人与他的家。
如果真正拥有的话……
光是想象，就感觉自己已经变成了冲上云霄的焰火。
这种仿佛被人在心脏里放了一大把焰火的感觉，一直持续到他踏入角斗场。
甚至直到头顶被利爪划伤，鲜血将左眼染红，他都依然情绪高昂，认为自己可以永远永远战斗下去。这次他甚至都没想过在高台上找寻主人的目光，只不过冲撞、咬合、袭击，一直重复着这样的动作，久之他几乎忘却一切，回归到身体内自然的本初，回归为真正的猛兽。跳跃的欲望、攻击的欲望远远高于疼痛和劳累，也不必要考虑礼仪和风度。
但是，比起燃烧，不如说像在燃放烟火。
五头魔犬之间的鏖战，如今已经只剩下他与另一骑。
拉斯特的莫斯彻，与诺维拉的帕瓦罗孚。
这是极为巧妙的巧合：两个最最年轻的骑士之间的比试。
这似乎就隐隐将魔犬间的战斗与两位骑士的地位和能力挂钩，意味着某种竞争。对于看客来说自然是好事。但对于坐在王室坐席间、二人曾经的同伴麦伦王子来说，则简直像是羞辱一般：“唯有我是不行的”——魔鬼在他耳边大吵大闹。
但就算他是王子，此刻也没人关切他，所有人都在为这场胜负灌注心神。
魔犬之间的角斗准确来说是一种娱乐，绝不追求伤亡。因而规则也不会允许它们闹得你死我亡、剜眼断足。先前一一角斗时，规则是倒地不起为输，五犬乱斗时，则用红色的结绳绕一个圆形，全身出圈为输。
这是一种游戏。
而这简单的游戏之所以惊险跌宕，在于魔犬可怖的力量。
莫斯彻被那头经验丰富、强壮有力的魔犬用巨大的足掌按住头颅压倒在地上，众人发出呼声，但他听不见也不在意。莫斯彻看到对方眼睛里的情绪，也能闻到那种狐疑，如果帕瓦罗孚是像他这样饶舌而不遵守规矩的魔犬，此时一定会开口说话：“你这个小子，今天怎么这么高兴？脑子被摔坏了吗？”
但是没有办法！
没有办法，他今天就是这么高兴。高兴到得意忘形，连输赢都不在乎了。
他腾身跃起，重新站直身体，压低首而垂下尾，随时准备出击。
人们为他不竭的斗志欢呼，乐于看到越发精彩的比赛。
莫斯彻在这场角斗中占有优势。因为他无疑是当今魔犬骑士团中身材最为高大的魔犬，这让将他撞击出圈这一目的充满困难；而他的年轻也给他一种独特的勇气与执着，他今天似乎是打定了主意要夺得某样东西。
正如残酷的自然孜孜不倦书写而成的一个又一个故事，它眷顾彼，便不眷顾此。
帕瓦罗孚没能在抵首的推压中占到上风，也没能及时侧身而退，于是后足已经被挤到红色的结绳之外。
他清楚彼此间的体能之差。
他每日亲眼看到这头年轻巨犬的主人是如何执拗近乎偏执，日复一日从不停歇地与巨犬在操练场中训练，而其他的魔犬骑士绝不会那样拼命。帕瓦罗孚是一头优秀的巨犬，而莫斯彻更像一匹战马，或者说一条猎狗。他认为他可怜。可怜但值得尊敬。
“推出去！”
“加把劲啊！”
“扳倒他——”
如同浪潮般的呼喊和吼声拍打在少女挺直的脊背上。
女骑士浑身紧绷，双手紧紧箍住扶手。
她身边站着诺维拉公爵之子。年轻人的面孔涨成红色，上半身探出去；因为他的肩膀和胸口是那样健壮，又穿着华丽繁复的衣服，让人担心他是否会一不留神翻倒摔下去。
两人同样全神贯注，屏住呼吸。
尽管人声鼎沸，似乎还是能够听到巨大脚掌在沙土中发出的滑动——
腹，肩，颈，额，吻，鼻。最终，甚至是影子。
出圈。
“拉斯特，胜利！拉斯特，胜利！拉斯特，胜利！”
裁判官连报三遍结果，并将拉斯特一族的旗帜高高举起。
绣以金色弧线的黑色旗帜舒展于风中。
是属于亚历克珊德拉·冯·拉斯特的荣耀。